赶尸人死了以后, 小小的鹤酒卿依旧带着剩下的几位客人, 踏上回去他们故乡的路。
没有大人的帮忙, 小孩子搬动这许多人极为困难, 尽管只剩下五位客人了。
赶尸人死后,顾矜霄无法再借着他的身份现身, 白日里只能沉默看着,等到夜里借助琴音将御尸的咒语释放出去。
因为害怕改变过去,他只能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很多时候鹤酒卿说很多话, 他也只能轻轻应一声, 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背后灵。
即便如此, 鹤酒卿却很开心了。
月色之下,伴随着悠扬空灵的琴音, 一队尸体如同凭虚御风而行的仙灵,鹤酒卿弯着银色的眼眸笑着跟着队伍而走。
有时候那淡青色的音波会把他轻轻托起来, 就像有人带着他在空中飞, 那样奇妙有趣。
荒野的夜晚因此变得格外令人期待, 如同一个神秘特别的梦幻之旅。
白天的时候, 六岁的鹤酒卿除了日常的识字学习外, 开始研究起那些神秘奥妙的符咒。
御尸引路的符咒通常只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他想了些办法, 用一些特别的材料, 将那符咒研制融合成香。
这样只要燃着香, 符咒的效用就能延长很久, 他只要带着香走在前面, 那些客人们就不会迷路。
等到又一个夜晚,琴音响起来时候,他把香捧出来。
夜晚的风轻轻抚过他的头顶,好像有人温柔的摸他的头。
就这样,如约把所有人送回故乡。
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做赶尸人太古怪了,加上他那双银色的眼睛。
也不能就这么把尸体趁着夜色放到人家门口,会吓到普通人的。
鹤酒卿想了想,悄悄把人送到附近的义庄,在此之前,写信送去那些人家里,让他们有心理准备去接人。
做完一切,鹤酒卿却无处可去了。
那一年洪水灾害频繁,天下将要大乱,北方冷得极快。
鹤酒卿病了,躲在一处民宅的房檐下挡风。
黑漆漆的天,风雪呼号。
冻得通红僵直的手指在雪地上画下暖意的符咒,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里,抱着半块冷馒头,很饿很饿了,才慢慢啃一小口。
眼泪把眼睫冻成冰棱。
跟空落落的心比起来,风雪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那个人不见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唱着歌蹦蹦跳跳经过,走过去了却忽然回头。
叉腰喊道:“喂,谁让你待在这里的?小乞丐脏死了,快滚!”
“我不是乞丐,等风雪小一些就走。不会弄脏你家门口的。”
“谁跟你说这是我家了?就见不得你这种下等人,你不滚,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能走,我要等一个人。走了,他要是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谁管你去死。你不走我就打死你!”
吱呀一声,气派厚重的大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娉婷袅娜的身影。
裹在厚披风下的少女蹙眉:“住手。他不过避避风雪,你怎么打人?他还那么小,你的年纪是他的两个,你不帮助他怎么还仗着比他大,就撒泼欺负人?”
“我,我……我怕他弄脏您的屋檐。”
“这是我家,不要你管。你要是还不走,我就仗着比你大,也学你撒泼了。”
“走就走,哼!”
那盛气凌人的小姑娘涨红了脸,咬牙切齿跑掉,一边走一边恨恨回头。
少女放轻声音:“别怕。风雪这么大,要不要进来。”
“谢谢姐姐,不用了,我不是乞丐,只是在等人。等到了,我就走了。”
少女点头,身影消失在门里,一会儿出来了,给他一包热包子。
“吃吧,晚饭做多了,放到明天我娘要说,你帮我吃完吧。”
小小的孩子接过,轻轻地说:“姐姐是好人。谢谢你。”
“乖,若是想进来就敲敲门。若是又有人来欺负你,就敲三下,我出来教训坏人。”
少女轻轻掩上门。
门外的小鹤酒卿将包子放进怀里,轻轻为她念诵了一百遍平安喜乐的祝祷。
门内。
少女轻轻咳嗽一声,在榻上浅眠。
她生了病,大约活不过明年春天了。方才等着娘亲回来,不小心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白衣青羽的人对她弹了一曲,轻声说:“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门外有一个小孩子,有人欺他年幼。今夜雪疾风冷,他若是哭,眼泪要冻伤眼睛的。”
恍然醒来,果然听到尖锐的吵闹声。
纵使没有那一梦,若是听见了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世界这样美丽,怎么能让给坏人呢。
少女睡着了,恍然又梦见那个琴师。
那人抱琴对她微微躬身一礼,轻轻地说:“你说得对,这世界这样美,不能让给坏人。你送他人间暖意,我谢你,也谢这人间。”
那琴音又弹了一曲。
很多年后,白发苍苍儿孙满堂的老婆婆,还是会想起那个雪夜梦里的奇遇。
她只是随意做了一件小事,第二天雪停了,她的病也好转了。
人们说,那一夜定然是有仙君乘风雪到过人间。
……
门外的小鹤酒卿念完一百遍的平安喜乐咒语,睁开眼听得耳边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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