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的地方,你就把面倒在我这个钵中吧。”
法澄举起了一个紫铜色的钵盂要去接那碗面。紫英姐劝道:“大师,你拿在手里不烫吗?还是放在碗里吃吧。”
法澄:“你倒进来,不碍事的……好香的面,你都放了什么?”
紫英姐笑道:“就是素面一碗,加了点香菇、面筋、笋丁,滴了几滴麻油而已,都是素物,却不沾一点荤腥,大师放心用吧!……这是筷子。”
法澄也不客气,接过筷子也不坐下,站在那里吃起面来,听他的声音吃的很香,可能真是饿了。面馆里的气氛怪异已极——一群修行人谁都不说话,瞪眼看着个老和尚吃面。法澄吃着吃着也觉得不对了,停下筷子抬头说道:“你们怎么都看着老僧?……哦!我明白了,是老僧耽误诸位问道了,那我还是等会儿再吃吧……韩居士,以食布施,老僧十分感谢,但此番前来,还是希望你能以道布施。”
紫英姐笑盈盈的问道:“大师有话请讲。”
法澄:“请问韩居士——僧从何来?”
“法澄,你从九林禅院来。还问什么!吃完面快走。”一直站在一旁的七心童子终于忍不住了。
“不对不对,天下除了九林禅院,难道就无僧了吗?”法澄摇头答道。
“和尚从庙里来,法澄大师,这下可以了吧?你究竟要干什么?我们师兄弟还有事要办。”大嗓门的宣花也忍不住说话了。
“不对不对,佛祖宏法之时,中土并无庙宇,僧怎能从庙中来。”法澄和尚也不着急,仍然摇着头说话,看表情是在做很严肃的讨论。
我多少有点了解这个和尚,他不是故意的,他平时的言行举止就是这样。想到这里我也有点起哄的意思,答道:“僧从佛法中来,想当年佛祖传法,后世才有僧人。”
“不对不对,佛祖也是僧,那佛祖又从哪里来?”法澄还是摇头。这个问题有点像鸡生蛋蛋生鸡,扯来扯去快扯不清了。
“和尚从哪里来,和尚从门外来,我刚才看见你从门外走进来的。”阿秀也开始凑热闹了。
“小施主,有禅机!可世上和尚在门外之前,又是从哪里来?……韩施主,我前日偶遇一少年,开口喝问,老僧已经想了好几天了。他说你知道答案,能不能告诉我,老僧多谢了!”
听法澄的话,我能猜到他前日偶到的少年十有八九就是风君子。风君子好像知道终南派七心要找上门,想了个法子把法澄和尚也给骗来了。只是他问这么个古怪的问题让紫英姐去回答,不知道什么用意。
只听紫英姐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想什么问题,想了想突然一笑,对法澄道:“大师,这个问题我还真知道,只是现在告诉你有点不方便……”
“有何不便?请施主明示。”法澄一听紫英姐知道答案,眼睛都亮了,就像小孩看见了棒棒糖。
紫英姐:“大师请坐下说话,我知道僧从何来,可是门口这两个人想让我走,他们……”
法澄:“我刚才看见了,有个人手里拿的应该是终南派的七情钟,他是要找你斗法?你放心,老僧自然会帮你接下来,你告诉我好了。”
听到这里我终于听出点门道来了,风君子是让法澄来挡七心的,却问了紫英姐这么个古怪的问题。我也很好奇,竖着耳朵听紫英姐怎么回答。只听紫英姐娇笑的说道:“大师,你问我和尚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你,和尚是和尚他妈生的!……和尚他妈不生小孩,小孩不出家,世上哪来的和尚?……请问世上的和尚,在出家以前,哪个不是他妈生的?”
“原来如此!施主的话真如醍醐灌顶,老僧茅塞顿开,多谢赐教!”法澄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老和尚,你和一个妖女油嘴滑舌,是消遣我们师兄弟吗?我们师兄弟今天奉掌门之命要带这个妖女走,请你赶紧离开,我们不想伤及无辜。”那边的七心脸色更白了,忍不住又开口说道。
“我只吃了半碗素面,怎么会油嘴滑舌?”法澄低头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又抬头说道:“《华严经》中有善财童子五十三参,问于外道也未尝不可。你叫七心童子,为什么不学以学那善财童子呢?道家人说‘无名天地之母’,今天这位韩施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们不在一旁好好听着,还吵什么?”
“妖僧!”七心童子气的只说出来这么一句。
法澄也不生气,只是好奇的反问道:“贫僧全身上下,并无半点妖气,你为什么说我是妖僧?”
七心童子一指紫英姐:“她是妖女,你和她罗嗦就是妖僧。请你让开,我要带她走。”
法澄:“你带她走,为什么要我让开?再说了,这位女施主不想走,你凭什么要带她走?”
“就凭这个!”说着话七心童子不顾宣花居士的劝阻,又祭起了金钟,那金钟在他胸前一尺处虚空旋转,隐隐发出风雷之声。看来势正对着法澄。
“嗯,你有点门道!……石小真人、韩施主还有这位小姑娘,你们退后。”
紫英姐打了个手势,将我和阿秀都拉到了后面,退到了厨房门内。面馆门口站着宣花和七心,七心面前金钟旋转,而面馆正中坐着法澄这个老和尚,手里捧着个紫金钵盂,钵内还有未吃完的半碗素面。只听法澄对七心说道:“我听说你手中的这个七情钟,能发出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之声,善用人之心性反克于人,闻者如痴如狂。这倒是对老和尚的一种历练,来来来,历练历练贫僧,难得有此缘法……”
法澄说话客客气气,但是听在七心耳中简直就是嘲弄。他低斥一声,虚空一弹指,金钟无风自鸣,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只见法澄闻声展颜一笑,却未作任何动作。
七心一咬牙,又一弹指,金钟再响一声。法澄面容一肃,竖眉闭目。七心又接连弹指两下,金钟连声两响。只见法澄并未睁眼,只是面容沉重,渐露悲悯之色。
七心再举手时,我觉得他的手腕在发颤,似乎提着千斤重物,虚空中的手指弯曲,极力想弹出去又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听着这钟声连响,陡然间我觉得心中五味翻滚,有很多消失的记忆都在这一时之间涌上心头,都是我自从记事以来种种感受最为强烈的经历。这并不是任何一种特定的情感,也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总觉得心中有一股东西在萌动,人也变得特别敏感,情绪中有几分冲动的yu望。正在此时我发现一左一右有两个软软的身体靠在了我怀里。
低头看去,紫英姐和阿秀都偎在了我胸前,身体软软的有点站不住的感觉。他们两个人脸红都红扑扑的,眼睛也是湿湿的,用一种迷离的神色看着我,嘴唇也是张开的,呼吸很急促,有点在喘。正在这时,耳中又听见那金钟铛的一声响。
这金钟响起时,我正与紫英姐的眼神对视。我看见她眼中一片朦胧的水光,有一种哀怨的神色,我莫名其妙心中升起一股怜惜的感情。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又很可爱。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低头就向她的唇间吻了下去。
双唇只是轻轻的一触,她却立刻迎了上来,一个轻轻的接触突然变的粗重……舌尖和她彼此在互相湿润。这个吻是如此短暂而深长,无声的激烈,紫英姐媚眼如丝、娇吟声从喉咙深处微微的发出来……。这一刹那,我有些恍惚了,甚至觉得这是自己产生的幻觉。但是在下一秒钟,我就恢复了清醒,
因为此时又传来叮的一声响,却不是那金钟发出的。原来法澄和尚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露出少有的凌厉之色,他举起筷子重重敲了一下面前的紫金钵。紫金钵一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猛一抬头,离开了她的唇舌。紫英姐也听见了那紫金钵震想,身体微微一怔,随即闭上眼睛,将头低伏到我的胸前,我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我感觉刚才这一刻很长,其实也就是一瞬间,除了就在眼前的阿秀,别人都没有注意到。
金钵一响,七心童子也是全身发抖,金钟同时一阵乱颤。他发力再一弹指,我却没有听清楚金钟的响声,因为此时法澄又敲了一下钵盂,钵盂与金钟同时鸣响,盖住了金钟的声音。
七心童子深吸一口气,几乎整个身体都缩了一圈,他仍然伸指想弹响金钟。然而法澄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又敲了一下钵盂,这一次很用力,筷子断了一根,半截筷子落地。
法澄手中的筷子一断,七心童子终于控制不住金钟,那金钟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一旁的宣花居士手急眼快,一手接住金钟,一手扶住站立不稳的七心。开口叫道:“多谢大师手下留情……我二人今天得罪了,等回山禀明师尊之后,再向大师请教。”
这时紫英姐也清醒过来,在我胸前站直了身体,然而脸还是红扑扑的,偷偷瞄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向门外道:“七花、七心,今天的事,总要做个了断,我可不想天天等你们上门捣乱!”
宣花居士答道:“今天既然法澄大师为你出头,我们斗法已败,自然不会再来上门找你。……韩紫英,他日我七叶师弟如果找上门来,你好自为之吧!”
此时又听七心童子挣扎着说道:“今天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话好说。妖女,我七心放你一马,终南派也不想为难你。不过你见了七叶,最好不要再引他入邪魔外道……”
紫英姐脸色一沉:“什么七叶八叶,我不认识这个人!终南派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自然会记住。……今天是法澄大师放你一马,不是你放我一马,说话可以搞清楚了!”
“不对不对,七心童子,你的七情钟果然厉害,老僧也不敢一味相抗,只有出手破你的法术……你之所以没受伤,倒不是老僧留情,而是这紫金钵中还有韩施主施舍的半碗面条……你要谢手下留情,就谢这位韩施主吧!”法澄和尚这时候说话了,这话说的大家都哭笑不得。七心没有受伤,是因为半碗面条!
七心离开宣花的扶持,站直身体道:“法澄大师,我输给你,只是输在修为上。我的道术确实不如你百年禅定功力深厚。但是七情钟并没有输给你,连你也不能静坐相抗七情合击之声。”
法澄也不生气,点头道:“不错不错,我还是个老和尚,没有成佛!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够从头到尾与你的七情合击相抗,但是破你的道法却不难!我是和尚又不是傻子,该出手的时候自然知道出手,我出手,便是你败了……你计较这个胜负又有什么意义?……你自己要小心了,催动这七情钟,如果自己的修为不够,也会受七情之伤!”
七心童子一直面色惨白,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法澄说完之后,他勉强的躬身施了一礼,拉着宣花居士头也不回的离去。
两个找麻烦的终于走了,紫英姐走到法澄面前施礼道:“大师,今天多谢你为我解难。……”
法澄一摇手:“不用谢我,你今天先施我素面一碗,又为我解答困惑,我应该谢你才对……石小真人,你什么时候跟我去九林禅院?”
怎么法澄说着说着要我跟他走,我没反应过来,阿秀拉着我的胳膊问道:“老和尚,好好的你让石野哥哥跟你走,你想干什么?他又不是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