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说罢静静的看着地面,院中一时安静下来,庞雨抬头看着墙角的青竹,笑笑后起身道,“有周姑娘管着我也放心些,那我走了。”
周月如立刻接道,“祝大人和夫人返程平安。”
庞雨对她挥挥手,带着随从径自走出小巷,从桃叶渡到淮请桥不远,庞雨走得不快,庞丁跟在旁边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突然听得庞雨的声音道,“这次回去,你也跟着本官每日操练。”
庞丁愣了一下,“少爷真要打鞑子去?”“鞑子这次怕是打不到的,等我们走到京师他们早出关了,但终究也是要打的,倒是流寇那边,方孔炤另有一个计划,各部官军勤王走后,安庆营只留下沔阳港一千人,咱们暗地另派一支人马,以水军的名义隐伏于荆门附近,只等张献忠露出叛迹,便给其雷霆一击。”庞雨边走边道,“这计划比余应桂可靠,但最大的毛病是缺骑兵,恐怕我就不能把骑兵全带走,要留下一些在湖广,但这计划仍有许多要完善之处。也就是说咱们既要打建奴,也要打西营,安庆这边还要准备清剿英
霍山区,拿下英霍山区,可以从这里控制三省之地,方孔炤帮咱们下了一步好棋。”
庞丁笑道,“少爷你到底是安庆副总兵还是三省总督?怎地哪里都得靠你。”“打鞑子就不止三省总督了,北直隶也督进去了。”庞雨叹口气,“无论江上生意做得多好,若是战场上丢了身家性命,一切都成了空话,来南京前各部就开始强化操练,现在大战在即,本官更要以身作则,你也不要把自己再当个随从,跟在我身边难免要上阵,多练一分就多一分保命的本钱,宿松一战击溃流寇最强各营
,军中近来也有些懈怠,需要再提醒了。”
“少爷说练,那我便练就是。”
“你早晚要独当一面,在军中没有点资历,说话是没人听的。”庞丁只得又应了一声,当下又跟庞雨闲聊几句,看着少爷的心情似乎又恢复如常,此时两人已经走回淮请桥,银庄外面候着一长排的马车,马车旁还站着些人,
不少还是女人和小孩。
庞雨停下问道,“这一批也是回安庆的?”
“是扬州和苏州招募的银庄帐房家卷,都要送回安庆。”
庞雨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刘慎思怎么也在?”
“刘慎思的家卷亦要送回安庆。”
“和州那个女人?”
“就是和州那女人,还有她生的儿子。”庞雨点点头,这些人其实就算是人质,此时无论银庄还是商号,凡是需要接触大笔银钱的大多如此,刘慎思就更不用说,当着时报的总编,虽然报社里面其他人是庞雨的,但这些人基本都不懂报纸,到底刊载什么还得刘慎言说了算,这位置还是十分要紧的,而刘慎言和州屠城后没有其他亲友,总算等到生了儿子才凑齐
人质。庞丁过来低声问道,“现在安庆养了不少这类人了,家卷送去还不能薄待,又怕沿山地方有流寇,只能在府城里面寻地方住,去年中军为百总以上军官买房,工坊、银庄里的人亦在各自买房,府城里面房价已经涨了五成,城外的涨了三成,马上沿江的银庄开下来不下二十个分号,一个分号少说七八个帐房,还有掌柜副掌
柜,还有武昌、南京、苏州、扬州四处赌档里面人也不少,这般买下去,怀宁府城的房价便要涨一倍了。”“这些人不用上班,就不必安放在府城。”庞雨想想道,“望江或者枞阳选一处……那便枞阳好了,此地只有桐城过来一条大路,有水师十一艘船,两个局的陆战兵
,还有暗哨司的司学,比其他地方稳妥。”
庞丁低声道,“枞阳合适,说起来这个暗哨司学里面,实际也关着人的,少爷是不是忘了。”
“什么人?”“就是那些还有用,又不能让人知道的的。”庞丁压低声音,“陈仕辅的幕友和传信人,浦子口见证杀长家的流寇,宿松见证杀长家的流寇,俘获的大长家婆子和
子女,都关在司学后面的几个宅院中。”
庞雨想想道,“你说了我才想起,暗哨司上过密呈,看过便忘了,这些人都要紧,万不可走脱,你既然提起,回去时让袁正加派些人手,必须看管好了。”
……
桐城枞阳镇暗哨司学,烈日当空似乎也无法穿透里面的重重高墙。
其中一座特别宏大,院中有一个宽阔的空地,里面还特别设置了假山鱼池,周遭遍种花树,两侧还有别院,右侧别院一处房屋中,升起阵阵的炊烟。
满头汗水的莫琦云脸色红红的,两手拢在一起,从别院中匆匆走入院落,进入了东厢的巷道中,巷道两侧都是房门,她走到第二间前面敲敲门。
邱明翠拉开门,莫琦云飞快的进屋,两手从袖中伸出兴奋的道,“两碗燕窝羹!”
邱明翠连忙接了,“小声些,别让人听到了。”
“听到又怎样,都是我教她们做的,当个师傅还不能吃点了怎地。”“还是长得好看的能耐。”邱明翠有点气恼的道,“我们这一伙丑的,都不叫烹饪,就是去大厨那里帮厨,都是教的怎生作豆腐、做蒸饼啥的,没说也学做点燕窝
。”
“谁说你丑了,去大厨帮忙都不愿去,你都帮别人去做了,大家都夸你呢。”
邱明翠看了看莫琦云后道,“咱们这女学吃住学都在这院里,我就图着能出去走走。”
这时一团毛绒绒的东西窜到脚边,莫琦云又摸出一个皮囊,“寿儿快过来,给你带的好东西来了。”
那只小猫乖巧的跳动几下,等皮囊一放到地上,就过去大嚼起来。
邱明翠指着猫道,“又拉了一泡,屋里味道可大,别是吃这些鱼肚吃坏了。”
莫琦云过去爱怜的摸着小猫的背毛,“吃了才长得漂亮,是不是寿儿。”
邱明翠嘿嘿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走到窗前准备吃燕窝羹,突然蹲了下去,转头对莫琦云道,“德师傅来了。”
莫琦云半蹲着来到窗前,只露出眼睛往外看,那位德师傅正在院中,站在一具木制的人靶的颈项处查看。
“不是还有一会才上课么。”莫琦云不由一拍额头,“糟了,德师傅在查看有没有人练小刀,我昨晚忘了。”
“我帮你记了。”“下次帮你多带两只好吃的鸭蹼。”莫琦云吐吐舌头,“你说德师傅这么老了,怎地不在家带孙子,还跑来教我们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这几日专教授小刀课,光
照着要害去的,我听来都怕,不想练。”邱明翠端起碗喝了一口,“怕不是没孙子带,我听大厨的人说,德师傅是一个人来的,从来没人提过他有儿女啥的,连个老婆子也没有,但他是真厉害,那些丘八
家丁也比不过他,不知道以前干啥的。”
莫琦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没见过丘八家丁,不知道谁厉害,你见过丘八家丁么?”
邱明翠端碗的手略微停了一下,“以前在老家,见过当官的从我家门前过,他身边的可不就是丘八家丁。”
莫琦云哦了一声,眼睛看着外面,德师傅头上的银发在烈日下不时闪动,“老了一个人,还要这么劳累,德师傅也苦的。”
她停了片刻,转身端起自己那碗燕窝羹出门去了,邱明翠赶紧跑到门前低声喊道,“你别去,他不会要的。”
莫琦云来到院中,德师傅已经查看到第三具木人,她走到德师傅身后犹豫了一下道,“德师傅。”德爷缓缓转过身来,见到莫琦云之后神态温和。莫琦云有点心虚,低头看到手中的碗才想起来,赶紧两手举起,“这是小厨做的燕窝羹,专给德师傅多留了一碗。
”
德爷眼神在碗上细细打量一番,并没有立刻去接。
莫琦云略有些尴尬,只得把双手又举了一下,“妈妈说过授艺如父母,师傅授艺辛苦,这是学生孝敬你的,德师傅就把我当作个女儿吧。”
德爷木然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莫琦云正要再说,腿上忽然痒痒的,她赶紧低头一看,只见寿儿不知何时出来了,正在腿上蹭。军中条例是不许养畜生的,除非是登记在册的,司学管得不严,但莫琦云平时仍小心翼翼不让寿儿出来,免得被别人举告,现在竟然被德师傅看到,不由后悔方
才出来时忘了关门。
但德师傅并未多说什么,反而伸手接过了碗来,莫琦云腾出了手来,赶紧抱起小猫。
德爷细细的品了一口,微微的点头表示称赞,苍老的面容上始终带着一丝慈祥。
他看着那猫温和的问道,“这猫是何处来的?”
莫琦云抚着怀中的花猫,有点胆怯的低声道:“狗洞边拾到的,不知哪里来的,看着它可怜,奴家便将它养了。”
花猫慵懒的伸伸脖子,用脑袋在莫琦云手臂上摩挲,莫琦云都嘴道:“见到德老师了不知道叫师公,要打屁股了。”
花猫慵懒的盯着莫琦云的脸,喵喵的叫了两声。
德爷眯眯眼道:“你可是很喜欢猫?”“回德老师话,小时养过一只,后来大些了,娘说万一被抓了脸破相,便不准再养,心里一只便欠着,前些时蒋寿姐姐走了,多亏它陪我,所以给它取了个寿儿的
名字。”莫琦云说完满是慈爱的盯着怀中的花猫。
德爷难得的笑了一下,“老夫也喜欢猫,养着的时候一刻也不愿丢。”
莫琦云抿嘴笑道,“学生也是的,它本就缠人,上课留在屋中吧又抓烂被子,头痛得紧。”
“看你也是爱得紧,那便带来课堂吧。”
“真的?”莫琦云兴高采烈,“谢过德师傅,只是不耽搁师傅授课么。”“不耽搁,摇铃上课。”老德说完转身往课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