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难比。其实想达到神勇之境亦非难事,以你的资质来说,目今只差一个字而已。”
秦绝响一愣:“什么字?”
常思豪抱起肩膀笑道:“功夫光靠嘴说,说破天也是没有用的。”
秦绝响嘿嘿一乐:“大哥,你要说的,是一个‘练’字,我明白。”
常思豪道:“不错,来,咱们说了半天了,实际操练一下吧!我先教你桩法,待你站出感觉来,估计大宗汇掌便能打得畅意自如了。”秦绝响点头,在灵棚边摆开架式,常思豪将桩中要点一样样讲解示范,秦绝响何等聪明?一学就会,常思豪给他调好桩架,自己也拿定姿势与他并排站在一边。
繁星满天,秋夜安静得像一个熟睡的顽童,二人身姿如雕似塑,在淡淡微风中一动不动。只一会儿功夫,秦绝响两股抖颤,细汗沁出,有些打熬不住,侧眼瞧着常思豪身如旗枪纹丝不动,便又咬牙挺着,脑中却乱了起来,一会儿想到爷爷如何严厉,一会儿又是馨律的笑脸,一会儿是聚豪阁来攻,一会儿又是炮震俺答的痛快,左一桩右一件,压在心底的陈年旧事都往上返,仿佛不少乱线头缠绕交织,揪不断,理不开。身上肩也酸,膝也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过了小半个时辰,实在受不得这苦,一下窜起,摇肩蹬腿,甩手活动,他皱眉道:“这么简单个姿势,怎么做起来身上又酸又痛这么难受?太苦了太苦了!”
常思豪收起势子:“你现在外形姿势没有问题,站得不舒服,那自然是心中不静之故。”
秦绝响苦着脸道:“人脑子里的念头,一静下来就往上返,哪里控制得住?大哥,你是怎么做到心静的?”常思豪摇摇头:“我没去想过,很自然就静下来了,这种感觉表达不好,怎么说呢,就像是‘进去’了。拿骑马来说,你只需双足踏镫,手拢丝缰,两眼望路就是,犯得着用脑子去想如何踏镫,如何拢缰么?那样只怕想着想着,手脚都感觉没地方放了。马骑久了,想要往前,自然脚下磕镫,脑中不必经过任何思考,这就是技能成为了习惯,武功何尝不是如此?让练功中的状态融入到生活中去,习惯成自然,不动身是桩,出手就是拳,哪里用得着去想?或许你静不下来,就是心中总想着它,未免有些刻意,一念既生,万念随起,还怎么静?”
秦绝响手扶下颌,心中暗忖:既要做到,又不能去想,这东西还真微妙,爷爷曾经说过,他一开始时并没想到要把秦家的产业搞成现在这么大,只是按部就班做下去,也就渐渐起来了。倒是有些人,天天想着发财,拼命干,结果却总也发不了财,好像老天爷就想和他别个劲儿似的。看来这武术与经营之道也差不多。
常思豪见他苦思冥想的样子,一笑说道:“你初练这桩,不必苛求太多细节,也别太把这当回事儿,不要刻意追求感觉,先寻神意,再整其形,抓住根本,进步必然会快起来,你现在这样只怕是越想越多,越多越乱。”
秦绝响闻言大悟,活动一下四肢,复又调桩站好,在有意无意之间细细体味,身上酸麻热胀一概不着意,任其自去,不久果然灵台一清,脑中澄明,只觉天高地阔,万里寒星,似尽在眼内却又不在眼中,久而久之,此念亦远,身心皆如冰融雾消,渐化虚无,整个精神遁入无想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噫一声,自桩中出定,心清气爽,二目神光似水,与前番大不相同。
常思豪笑吟吟地望着他:“绝响,你‘进去’了!”
“不错,我进去了!”秦绝响精神振奋,“我明白这桩是怎么回事了,前番我身体不松,心里自然不静,心不静,则身体紧张,所以才会越站越累,若真正松静下来,骨撑肉沉,则气血暴涨,在经络中运行不息,如浪似潮。收颌提枕,顶可穿天,双足站定,踏可透地,此身如树,能站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非但不觉难受,甚至一点累也感觉不到,比安安稳稳睡上一觉还舒服呢。”说着话一掌凌空劈出,气劲沛然,震得院中丧幡泼喇喇直抖,复笑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哈哈,这上乘武功的要旨,原来就在身边眼前,俯拾即得,如此简单,如此容易,只是人性偏好神秘,总以为复杂的东西才能练出真功夫,努力追求,其实却正背道而驰。早知不求而能自得之,又何必踏破铁鞋呢?”
常思豪笑道:“是啊,这里面很简单,没有什么玄虚,其实武功与穿衣吃饭有什么分别?桩你站进去了,以后再练,便是日练日得,不会走弯路了,来来来,我再教你天机步法!”
二人讲讲练练,说说笑笑,累了便仰躺在镖车上闲聊打趣,枕臂赏月,一时忘忧。秦绝响忽道:“大哥,咱们打个赌玩儿如何?我说天明必有雨。”
常思豪问:“你怎么知道?”
秦绝响笑指天星:“你看,北斗晦暗,仙后耀明,显然是阴阳反背,阴气冲发,阳气薄和,然而北斗第六星开阳有渐明之意,可见阳气也在逐渐转强,二气斜行,走势缓慢,天明后必交于天河,届时阴阳合汇,水火相攻,必能生风雷、落秋雨。”
常思豪半信半疑,道:“你居然懂得观星,在我心里,这种东西只有戏台上的诸葛亮才会。”
秦绝响一笑:“我总研究机关,对这当然也有涉猎,其实星学气象也简单得很,只是不懂的人喜欢把它玄虚化罢了。大哥,你懂得了练武功和吃饭穿衣一样的道理,又怎会悟不透这个?你想,天有阴阳,人有男女,男女在一块儿能生孩子,阴阳二气相合,风雷化雨,滋养天地,就使万物生发呗。其实古代人的想法都很朴素,现在人们看古书,总往复杂了想,结果自然是越想越不明白,还越觉古人高深莫测。”
常思豪点着头仰面读星,咂嗼着其中的滋味,只觉以往心中许许多多的迷惑,都有了一个隐约的答案,不同领域中的道理和规律,都在融合贯通。
武学之路,技巧再高亦有其极限,练到后来,便是以心意分境界,以悟见论高低。许多高手不断苦苦磨练自己的技艺,战力再强却也再难有所进境,全因心中有执,滞重了自己。而常思豪此刻内心的进化,却已使他在不知不觉中,再上层楼。
秦绝响见他失神凝思,笑道:“大哥,怎么样?想明白了没?”常思豪道:“半懂不懂,模模糊糊。”秦绝响笑道:“那最好,一般这个状态,就离开窍不远了。哈哈,这星学你要有兴趣,我便给你也当回老师。”见常思豪点头,便讲了起来。他说得浅白易懂,而且举的例子、打的比喻多半带着几分滑稽可笑,让常思豪听来感到既玄妙,又有趣,也不觉如何繁难。秦绝响平时没有朋友,府中那些婢子都被他打怕,谁肯听他讲这些?这回有了听众,自是越讲兴致越高。
时光流逝,鸡啼四起,天色渐明,厨下杂人已经起床准备早饭,安子腾过来替换他俩,二人各去打水洗漱,待一切收拾完毕回到镖局前堂用饭后,秦绝响要了块黑缎子,到灵棚将秦浪川的骨灰包了,吩咐人备马,安子腾道:“少主,这灵连三天也没守上就动骨灰,只怕不大合适,你当真要走得如此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