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常思豪点头。自带马明绍继续向西。江石友三人向北。
又行一程。日头渐偏。前方山阴深邃。幽暗生寒。地表苍红如锈。四处都是枯僵的古树。根系裸露在外。纹理丝缕成条。仿佛扒皮晒干的肌肉。颜色灰败。扭拧纠缠。诡异之极。常思豪心中正自忐忑。忽然瞧见前面树影下有一只靴子。刚要去捡起察看。就听道边陵园内有女子声音道:“胡说。怎会这样。”他急忙收刹了脚步。同时向后伸手按住了马明绍。
一个慌乱尖锐的声音回答道:“确是如此。绝无虚假。”
常思豪屏息潜近十余丈。隐在一株树后探看。只见在夕阳余晖之中。一个着太监服色的人跌坐在一处墓穴旁边。右脚无靴。露着白袜。对面站了男女二人。男人身着紫衣。正望着那墓穴宝顶上的荒草发呆。女子双手拖拎着一个大包裹。缝隙中可以看到厚厚的黄纸捆。正是水颜香。她问道:“那么嘉靖老皇爷又葬在哪边。”那太监道:“在东北方向阳翠岭下。名为永陵。”
水颜香四顾说道:“此处风水极差。尽是衰亡气象。与老皇上相隔又这么远。为何要将她葬在这。”
那太监道:“阎贵妃所生皇子早夭。又无功绩。怎能和老皇爷合葬。不仅是她。王贵妃、马妃、哀冲太子、庄敬太子等一共六名妃子、两位太子。都葬在这边。好像是当年老皇爷听道士们说夭折的皇子不祥。所以这几处墓穴都选在西边阴杀之地。离自己的陵墓越远越好。”
水颜香皱眉道:“岂有此理。他活着时候便信什么‘二龙不相见’。死后还是和儿子隔得远远的。可当真无情无义。夭折的儿子便不是儿子了么。他怎能连生儿子的妃子也一起嫌弃上了。难道他的陵中便只有自己吗。那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那太监似乎挨过打。不敢责怪她这些无礼犯上的言语。老老实实道:“也不是。永陵中还有方皇后、陈皇后和杜太后。方皇后能陪葬永陵。那是因为她当年曾救过老皇爷一命。陈皇后和杜太后迁葬进去。是皇上今年下的旨。”
水颜香表情愤愤还想再斥骂。长孙笑迟转过脸來一声轻叹:“算了。方皇后有救驾之功。陈皇后本是他原配。杜太后是三弟生母。我娘原來不过是九嫔之一。后來册妃。出身低微。本來便比不得旁人。什么生皇子的功劳。那也更不用提了。”
那太监听他说这几句。直惊得两眼睁圆。牙齿打战。想到刚才自己拿火铳打他。他非但沒事。反而一晃便到了眼前。随手一点。自己便动弹不得。现在他竟自认为阎妃之子。那岂不是死鬼哀冲太子么。难道太子爷在阴间长大。如今回阳间來看娘了。长孙笑迟听他牙齿得得生响。颇令人烦躁。脚下微动。挑起一粒石子飞出。将他打晕。
水颜香把黄纸往地上一掼。道:“你倒看得开。你这三兄弟当了皇上。还知道把自己的娘加以迁葬。得享身后尊荣。你娘生时无端受欺。死后还遭冷落。那她这辈子岂不是大冤特冤。她一个女子柔弱。不争也罢。你这做儿子的又怎能不來替娘出头。人若沒点血性。活一辈子便受一辈子窝囊气。又有什么意思。”
长孙笑迟沉默不语。水颜香道:“小哀。不如咱们明天一早就去找皇上。让他下旨把这墓也迁过去。”长孙笑迟满面萧索:“娘生前无争。死后咱们还空自争个什么。况且她老人家含冤而死。纵然葬在永陵。也未必就高兴了。我既然出京。便也不想再回去。來。咱们这便开始拜祭罢。”说着跪倒在墓前。缓缓磕头。
见他如此。水颜香也叹了口气。捡根木枝在墓前画了个圈子。开始烧起纸來。一时火光起舞。金焰腾起如妖魔。将远山夕照都映得黯了。
长孙笑迟眼望墓顶。眼神寂寞。过了许久。喃喃唤道:“小香。”水颜香:“嗯。”长孙笑迟缓缓道:“我原來一直很想娘……很想很想。不知怎的……到了她的墓前。却感觉不到悲伤。也沒有怀念。我根本……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水颜香道:“你有爹有娘。可也跟沒爹沒娘的孩子沒什么两样。沒在一起生活过。从别人口中听來的事。也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自然像是梦一样。”
长孙笑迟叹道:“是啊。我一直想替娘报仇。可是。现在却不觉得自己为她报了仇。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替她报仇。卢王二妃都是害死娘的仇人。可是我看着她们的脸、听她们述说往事的时候。心里却有一种希翼。想要成为她们的儿子。不管这个娘对别人有多坏。她对我都是一门心思地好。疼我。呵我。爱我。那样我该有多开心。如果能有这样一个母亲。给我一个家庭。莫说是这聚豪阁主。便是玉皇大帝。我也不做。”
水颜香见他目光流痴。心中大生怜惜。拥着后背将他抱住。脸颊轻轻贴蹭着他的头颈。柔声道:“小哀。以后便由我來疼你、呵你、爱你。给你一个家。也是一样的。你难过就哭出來。可别这样。让人瞧着不知有多伤心。”
常思豪心想:“我们的想法倒是有些相近。不过至少我还和母亲、小妹一起生活过。心中有着抹不去的温馨回忆。和他相比。可算幸福得多了。”
就在此时。长孙笑迟猛地一转身。将水颜香压在身下。同时林中呯地一声铳响。血花标起。溅了水颜香满头满脸。
“哈哈哈。”
寂林中笑声陡起。有人油腔滑调儿地哼唱道:“冬天冷。好大风。扛着火铳打野莺。打着一个拿火烤。打着两个上锅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