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这两个长辈还是挺了解的,完全没往心里去不说,还抱着襁褓一个人傻乐了好一会儿。等早已候在西厢房的奶嬷嬷赶来抱走了孩子后,贾琏这才想起最大的功臣王熙凤。只是等问了林之孝家的后,才知晓王熙凤因着太疲惫了,早已睡熟了。可贾琏这会儿满心的兴奋,愣是等丫鬟们将产房收拾干净后,急急的进去瞧了。
王熙凤睡得喷香,连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贾琏。贾琏只得回了正堂内室,带着满腔的兴奋,感受着孤枕难眠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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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且连着做了好些个梦。有前世的,有今生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完全不知所谓的梦境。等最终,梦醒了,迷迷糊糊间,王熙凤只觉得腹如击鼓,下意识的伸手一摸……
于是,她彻底清醒了。
“紫鹃,我的孩子呢?”
“奶奶放心,小哥儿由奶嬷嬷带着,无事的。”紫鹃原就候在一旁,听着响动就望了过来,正巧对上王熙凤仍有些茫然的眼神,当下笑着道,“奶奶莫不是忘了?您给小哥儿挑的是赵嬷嬷的儿媳妇儿,就是奶了咱们琏二爷的那位赵嬷嬷家的大儿媳妇,她上个月才生了个小子,您是亲眼瞧了,说是极好,才留在了咱们院中。”
王熙凤哦了一声,又沉默了半响,才忽的醒过神来般的道:“小哥儿?我生的是个儿子?”
“噗嗤。”紫鹃从未见过王熙凤这般茫然的模样,当下笑了出来,忙伸手捂住嘴,点了点头。
“把孩子抱来我瞧瞧。”王熙凤白了紫鹃一眼,心道,这会儿不跟你一般见识,等回头再收拾你。不过,等王熙凤见到了她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儿子后,却是甚么都顾不上了,只剩下了感动和满足。
她的儿子。
虽然在时间上头对不上,可她仍然坚定的相信,这就是她前世那个无缘的儿子。
“凤哥儿,大老爷他太过分了!”
正当王熙凤抱着儿子浑身洋溢着母爱的光环时,没眼力劲儿的贾琏冲进了产房里,且一开口就是对贾赦的百般抱怨和嫌弃。王熙凤听着纳罕不已,却不曾打断他,任由他讲述从昨个儿到今个儿发生的事儿。
还真发生了很多事儿。
昨个儿王熙凤大清早的就被送入了产房里,虽说产房也仅仅是普通的房间,外头的声响她依然能够听到,可问题是那会儿她痛得撕心裂肺,哪儿还有心思去关注外头的是是非非。如今听贾琏说起,才知晓原来真的有里外两世界的情况。
那些管事婆子闻讯赶来倒是正常得很,贾母派了鸳鸯过来也实属常态。只是贾赦和邢夫人亲自赶来,王夫人又跟着过来,却实在是稀罕得很。更稀罕的却是……
“凤哥儿,你说过分不过分?大老爷昨个儿莫名的嫌弃我也就算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结果今个儿天还不曾亮呢,他就急急的冲到房里把我从床榻上直接拖起来,还美其名曰,他想了一晚上的名字,终于想到了个好的!凤哥儿,我昨个儿担心你担心的一整夜没睡,才合了眼就被他闹醒!”
王熙凤一双凤眼波光流转,嘴角微微上翘,调笑般的道:“哟,昨个儿琏二爷竟担心我担心到一整夜没睡?真的不是因着得了儿子太高兴了,睡不着?”
“都有都有,反正我直到后半夜才稍稍合了下眼,还没一会儿呢,就被大老爷从床榻上拖了下来!哼,他这么干就为了告诉我,他帮我给儿子取好了名字!”贾琏怒气冲天。
可惜,王熙凤完全不能理解这其中的缘由。仔细的想了一遭,王熙凤尽可能的努力靠近贾琏的想法,猜测道:“琏二爷是嫌弃大老爷取的名儿?”
“呃,也不是很嫌弃。”贾琏心虚的抬眼看向横梁,只道,虽说产房是由原本的西耳房改的,可如今瞧着似乎也不是很差劲。
王熙凤挑了挑眉,旋即又换了个说辞:“琏二爷是想自个儿取名?”
“那是当然的!我的名讳就是大老爷给取的,我的儿子当然要由我来取名!”贾琏义愤填膺,可旋即又颓丧不已,“罢了,左右都已经决定了,再说这些也迟了。”
准确的说,不是迟了,而是贾琏没胆子跟贾赦叫板,尤其在这件事儿上,贾琏所谓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脚。
可惜,王熙凤完全不同情他,只追问儿子的名讳。贾琏原不想告知,可在王熙凤接连追问之下,却是真的没了奈何,只好实话相告。可听了那个字,王熙凤却是半响不曾回过神来。
贾荣,小名荣哥儿。
“荣”这个字当然是好的,他们这是荣国府,长房嫡长孙取用这个名字简直再好不过了,甚至都有些好过头了。这也是为何贾琏明明不愿意割让取名权,却没胆量叫板的缘由。这争辩儿子的名讳倒是无妨,可质疑这个“荣”字……
一定会被揍的!
毕竟贾赦可没像贾政那般,在贾母跟前保证不揍儿子。
只是对于王熙凤来说,这个“荣”字,却又带上了另外一层含义。荣国府的荣,既是祖宗荣耀,又是荣耀传承。可倘若荣国府最终没了呢?王熙凤想着将来,自己的儿子长大了,荣国府却没能挺立住,她也就罢了,贾赦、贾琏要如何正视叫这个名字的孩子?
她的儿子是注定护不住荣国府的荣耀的。
“凤哥儿,儿子的名字已经定下来了,瞧大老爷那意思,我要是敢反对,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就想着,咱们不是还有闺女吗?我给巧姐想了个名字,你可要听听?”
王熙凤忽的回神,满脸的愕然:“巧姐的名字?可她不就是叫巧姐吗?”
“那是小名儿,这小名儿哪里能跟大名、学名混而一谈?唉,其实也怪二老爷、二太太不好,当初大妹妹出生后,因着生辰在正月初一,索性就取名唤元春。可咱们家的规矩,嫡女都是要跟着嫡子排行的,哪里能这般胡来?结果,大妹妹可算是开了个‘好’头,下面的妹妹们,甭管是嫡出还是庶出,尽数乱了套!”
贾琏说这话时,颇有些忿忿不平。而这些话听在王熙凤耳中,却更平添了另一层涵义。
前世,贾琏可从不曾对巧姐的名讳产生过质疑,甚至在刘姥姥帮着取名之前,她的巧姐一直都是被唤作大姐儿的。可今生……
大概,这也算是往好的方向走罢?
“凤哥儿?凤哥儿!”
在贾琏的连声唤下,王熙凤总算是将那些思绪摆脱了,只笑着看向贾琏,道:“琏二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读书少,也就是嫁到荣国府后,因着每日里都要看账算账,这才多少认识了几个字。这取名的事儿,爷您自个儿决定便好了,左右我还是唤巧姐的。”
贾琏初听前面那段话时,还满脸的雀跃,及至听到最后一句,才斜着眼幽幽的看向王熙凤:“所以我这名讳取了跟没取一个样儿,对罢?”
“爷您高兴就好。”
“罢了罢了,我还是跟你说一声,方才你还睡着,我特地往前院跑了一趟。亏得家学虽不办了,那一屋子的书籍却没丢了。我把那书拿来了,你瞧。”贾琏说着便让人呈上来一本厚实的典书,很快就翻到了他做过记号的那一页,指着上头的字向王熙凤显摆道。
王熙凤就着贾琏的手,眯着眼睛望了过去,随后……
不认识。
“草字下头一个千,念甚么?”虽说是不认识,不过仔细一瞧还是挺眼熟的。荣国府的开销极大,尤其是置办年礼的时候,支取的数目可不是一个小数,倒也遇到过取个一千两千两银子的事儿。至于草字头,却是巧姐这群小辈儿人人都有的。
“还是念做千。”
“那要是加的是万呢?”王熙凤话一出口,自个儿就反应过来了,当下抚掌大笑道,“琏二爷,我怎的记得这万原就是草头的?索性咱们不叫千了,叫万罢!”(万=萬)
贾琏默默的咽了一口血,伸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脸,终于意识到自己跟王熙凤显摆女儿的名字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儿。这“贾芊”无论是听着还是看着,都极为舒坦,换成“贾萬”的话……
无论是看着还是听着亦或是念出来,都透着一股子蠢味儿和俗气!
当下,贾琏果断的带过了这个话题,左右闺女的名字头一回用也是在定亲之时。想清楚了之后,贾琏立刻提到了过两日就要办的洗三宴,以及一个月之后的满月酒,这才是迫在眉睫的要紧事儿。
果然,一提到正事儿,王熙凤就认真多了,俩口子一面逗着睡醒了开始吐泡泡的小儿子,一面商议起了正事儿。
洗三和满月肯定都是要大办,哪怕王熙凤经历了重生后,并不怎么看重这样的事儿,可这事儿她却是没有反对的权利的。至少,在贾赦的坚持下,谁也没胆子跟他唱反调。不过很快,王熙凤就发现了大办的好处。
收礼收到手发软。
荣国府琏二奶奶平安产子的消息一传出,别说是亲朋好友了,就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们,也纷纷上前攀关系。之前没交情不要紧,像这种宴请是不可能将人挡在外头的。哪怕挡了也无妨,只要礼物送到了,这份心意也就算是尽到了,关系自然而然的也就攀上了。
因而,洗三那天晚上,王熙凤直接被满屋子的东西惊到了。
“奶奶,这才哪儿跟哪儿呢,咱们院子里还堆了好些东西。是琏二爷让我先拿这些给您瞧瞧,说甚么您最爱这些黄白之物,瞧了心情一准儿好。对了,那些客人也真是有意思,明明奶奶您生的是个哥儿,送来的礼物里,大半却都是赤金的头面首饰。也不知晓到底是送给谁的。”紫鹃掩嘴笑着。
王熙凤却笑不出来。
赤金的头面首饰她自然是欢喜的,可有胆子传出这种话的,除了贾赦别无他人。可问题是,自己到底做了甚么,才会让贾赦产生了那种错觉?尽管深究起来,这也不算甚么错觉。
“奶奶,巧姐当年洗三的时候,可有这般热闹?我瞧着,这若是闺女的话,只怕连将来出嫁的嫁妆都齐全了。”紫鹃见王熙凤没有说话,只当她是乐坏了,全然不知晓她这会儿是无力开口了。
王熙凤幽怨的看了紫鹃一眼,巧姐洗三的时候……那是上辈子的事情,她就算记性再好,能记得?不过,印象中礼物确实也挺多的就是了。
又听紫鹃道:“对了奶奶,东府那头也送了厚礼来,说起来也是瞧了,东府的大老爷,跟咱们的二老爷,名讳听起来差不多。东府的小蓉大爷,跟咱们的荣哥儿,听着仿佛也差不多。”
东府的大老爷名唤贾珍,他们府上的二老爷名唤贾政,虽说听着是差不多,却不至于说错。可贾蓉和贾荣却……
王熙凤只觉得心好累,她真的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宝贝儿子竟像了贾蓉那混账东西。
“奶奶,还有一事儿。”
“我说紫鹃,你有话就一气说罢。别一截一截的,听着我这心慌慌的。”王熙凤是真的无奈了,偏紫鹃铁了心认为她今个儿心情好,哪怕听了她这半抱怨的话,也丝毫不惧,仍笑脸盈盈的。
“其实这事儿先前也同奶奶提过的。东府的那位小蓉大奶奶打从几个月前,就听说病了。咱们府上的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还有两位姑娘都让人去瞧过了。只奶奶您,原听了就过了,我是想着,要不我替奶奶走上一趟?”
小蓉大奶奶便是贾蓉的妻子,名唤秦可卿。紫鹃自是知晓此人的,她原还在贾母跟前伺候的时候,便知贾母极为欢喜,还道那是重孙媳妇儿里头第一个得意人儿。当时,紫鹃还有些糊涂,这贾母的重孙子倒是不少,可娶了媳妇儿的,却唯独只有贾蓉一人。当然,旁支庶出大概也是有的,可显然贾母并不会在意那些族人。紫鹃后来只想着,怕是秦可卿太出众了,这才得了贾母这席赞誉。
也因着贾母的在意,紫鹃觉得,很有必要同王熙凤提上一提,哪怕自个儿不去,派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去一趟,也是应当的。
不想,王熙凤听了这话,却嗤笑一声,道:“小蓉大奶奶?她这病可是有来历的。”
紫鹃有些不明所以的瞧着王熙凤,偏王熙凤说了这话后,却不再往下说了。片刻后,王熙凤摆了摆手,让紫鹃从库房里随意挑几样体面的礼物,改明个儿寻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往宁国府去一趟罢。紫鹃自是点头答应,心中的狐疑却半分不曾减少。
待离了王熙凤跟前,紫鹃并不曾第一时间去库房里挑拣礼物,而是回到自己房里,静下来心仔细琢磨着王熙凤方才那话。那可真是仔细的琢磨,只差没将那些话掰开了细细碾碎再囫囵吞下肚。待思量清楚了,紫鹃却不曾去库房,而是问明了王熙凤已再度歇下后,自个儿悄悄的往东院去了。
东院里,除了贾赦俩口子外,还有巧姐,以及伺候巧姐的诸位下人。紫鹃要寻的便是丰儿。
丰儿听闻紫鹃的来意后,细细的回忆了一番,才道:“我原只知晓咱们奶奶同东府的小蓉大奶奶关系极好。你也知晓,她们俩虽差了一辈,年岁差得却不大,又都是体面人,以往时常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可也不知晓怎的了,打从去年起,咱们奶奶就不大喜欢东府了。不单是对小蓉大奶奶,连带小蓉大爷过来都没得奶奶一个好脸子。我瞧着,索性紫鹃姐姐就随便挑拣几样看着体面的礼物送过去便成,没的为了外人倒惹得奶奶不乐意了。”
紫鹃被这话唬了一跳,连连点头称是。她对秦可卿却没半点儿情分可言,无非就是想着贾母看重此人,这才跟着看重一分。可若是王熙凤不耐烦同秦可卿来往,她却是无论如何都必须站在王熙凤这一边的。
当下,紫鹃诚心的谢过了丰儿,等回了这面府中,心中犹有些不大自在,一面想顺着王熙凤的意思怠慢秦可卿,一面又恐贾母知晓了反责怪于她们主仆,一时间左右为难。
思量了一整夜,次日天明时,紫鹃主动要了去提膳的差事,趁着去大厨房的机会,悄悄的寻上了原在荣庆堂时交好的姐妹。可这一打听,却是再度被唬住了。
贾母确是曾经极为看重秦可卿,可不知怎的了,最近一段时间却不曾提起。哪怕偶尔有人提了,看着也不甚在意的样子,只道年岁小的孩子略养养就成了,连贾珍之妻尤氏特地赶过来希望帮着请个能耐些的大夫,都被婉拒了。这还算是比较委婉的,听说荣禧堂那头,严禁提起东府之事,还道王夫人偶尔听到了,还借着小丫鬟混闹的名义,很是打发了好几个丫鬟。
紫鹃心惊肉跳的回了自家院子,转头便去库房寻出了几样看着稀罕,实则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的东西,却又寻了几个看着格外华丽的锦盒,装妥了之后,也不曾亲自往东府去,只拿了十来个钱,让院子里的小丫鬟跑了一趟。
东府,似乎正有些事儿在发生,一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祸事。
直到小丫鬟笑着跑过来向紫鹃说,奶奶唤她时,紫鹃才好似活过来一般,急急的赶去了。心下苦笑着道,这大略是她想太多了,且也未必是东府有祸事,许只是牵扯到了秦可卿呢?想来问题不大,要不然他们这府上也不会这般太平的。又一想,即便真的出了事儿,她一个当丫鬟的,还能如何?这般想着,紫鹃重新展了笑容,掀了帘子向王熙凤问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