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衣的颜色十分的庄重肃穆,是个人拿到手里都会害怕。
更何况是个六岁的孩子,胆儿就更加的小了。
唐小七搂着这一整套厚重的衣服,小脸都是煞白难看的,甚至从这身新寿衣上都能闻到死味儿了。
僵硬的立在原地,小手心里出了汗。
“怎么害怕了?之前是谁说的,为了救人管不了那么多了。哦,不,是为了救鬼。”唐国强一个七尺男儿,满脸都是狐媚的笑意。
他走过去,抬手就要收了唐家小七手里的那套寿衣。
没想到唐家小七搂着寿衣,退后了两步,眼神从害怕一下坚定下来了,“我不怕,我这就给君耀哥哥换上。”
害怕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本能,可是无论多么的害怕,心中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会离开自己。心头就有一股劲儿,好像能激发着她对抗一切的恐惧与黑暗。
连君耀经历了火灾,火灾之中的那间衣裳已经让太平间的人给脱下了。只需要把医院的那种劣质寿衣脱下,用清水擦洗尸身。
再换上棺材铺里定制的那种,上好的荨麻编成的寿衣。
古来做寿衣,红为大凶,只能用来辟邪。
正规系统的寿衣,有深蓝,草绿,中黄,三色。例外各穿,除非是希望自己死后成为凶煞,才会穿红色敛服而死。
眼下要冥婚,给连君耀穿的最外面的那层寿衣就是大红色。
唐小七红着脸的小手触摸着连君耀冰冷僵硬的甚至出现烧伤溃烂的身子,将新寿衣一件一件的穿上。
她个子小,力气也小。
笨手笨脚的帮忙穿了一件,额头上就出现了细汗,动作也越来越慢。
“二伯,真的不能帮她吗?总过八件寿衣,就算是成年人来穿,也要两到三个人配合。毕竟是给尸体穿衣,尸身僵硬,若阳气吸多了还会尸变。”唐俊跪在唐国强身边,缩着脑袋给唐国强锤大腿。
视线却总是时不时的看一眼唐小七的位置,从小兄弟姐们当中,跟他关系最要好的就是唐小七。
唐小七个性倔强,却是个对待亲人甘愿受气的妹妹。不管唐国强、唐任他们是怎么欺负小七的,她都从来不放在心上,心甘情愿的挨欺负。
唐国强坐在椅子上抽烟,抬手就往唐俊的脑袋瓜子上来了一那么一下,“你懂个屁,这是让他知难而退。这丫头还当冥婚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说冥婚就冥婚,等以后遇到真的喜欢的人了,这恶鬼在身边就摆脱不掉了。”
“那小妹要是不知难而退呢?”唐俊年少的时候还有些不够圆滑世故,说话虽然有几分道理,却专找唐国强的不痛快,“你想啊,小妹在外头跪了有……有三个小时了,大雪天的那么冷,她都坚持了。”
说到这里,他的脑袋瓜不免要被唐国强多涮那么几下。
不过,打完唐俊,唐国强仔细想想还挺有道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小七想做的事情,并不是阻止就可以办到的。
除非她自己愿意放弃,这件事情才有可能。
但如果这件事以后,他们的冥婚姻缘线缠上了,就永远不可以解开。除非用阴阳剪,但是那个法子实在是损人不利己。
要是丫头喜欢上了自己钟爱的人,后悔这一天的决定,那可怎么办?
这一愣神,小七那边已经帮这具烧的几乎面目全非的尸首穿好了一半。中途姜颖让她休息了几次,她都没有停下来休息。
唐小七年纪小,却也有很强的时间观念。
越早做完这些完成冥婚,君耀哥哥醒了过来。身上的烧伤,说不定就能送去医院治疗。慢慢的身上这些伤病,也更加的容易好起来。
唐国强有些看不下去了,将手里的烟压进烟灰缸里,走过去抓住唐小七的手,“小七,休息一下吧。晚上才拜堂,何必着急在这一时。”
“我不累。”唐小七倔强的说道。
她在精神上确实一点都不累,满身的斗志,只是胳膊酸疼的不行。因为给死人换衣服完全不同于活人,活人自己会动,可是死人不仅要穿衣,还得把他抬起来穿。
成年人都要累的满头大汗,何况是这么小一个孩子。
“胡说!”唐国强心疼了,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小七额头上的汗,忽然撞上了她清澈稚嫩的鹿眼。
眼中竟然是带着一团炙热的火焰,仿佛所有人都阻止不了她,刚想说重话又软了下来把她的身子搂进了怀中,“就休息一会儿,你要是累垮了,晚上谁来和他拜堂。”
“爸爸,别以为我不知道。”唐小七在他怀中挣扎了几下,挣扎不下,才一字一句认真的说着。
唐国强愣住了,好像被拆穿了什么。
就跟膝盖中了一箭一样,只听唐小七一针见血的回答,“我还没上新娘子妆,新娘子衣服也没穿,还有灵堂也没布置。如果我不努力的话,他的时间具来不及了,爸爸,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你不想救他!
这么被女儿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邪念,唐国强内心深处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可是这个时候,慈父的心态占据了他思想的大部分,“在爸爸怀里休息一会儿,这些事让唐俊做就是了。唐俊,帮他把剩下的寿衣换上了。”
唐俊抬起头,一脸蒙蔽的表情。
那上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似乎在问,刚才不是说要让小妹知难而退吗?怎么让他来换寿衣了!
反正唐俊也没少当冤大头,唐国强自己不动手,只有他一件一件事的做。
穿好了寿衣和裤子,老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却还要低身将连君耀小小的身体抱住,放进榆木棺材里。
刚一低头,忽然之间,一股阴煞之气具从尸身里释放出来。
唐俊可是唐门中的翘楚,第一时间就松开了这个幼小的身子,快速的往后面弹出了得有三四米的距离。
后头是一个很矮的酒柜,他就跟只轻盈敏捷的蛤蟆似的,蹲坐在了酒柜上面。
手指间夹着一张黄纸符箓,眸光冷漠的看着连君耀正在起变化的尸身,“小妹,看来你这冥婚是结不成了,他都尸变了。”
连君耀的尸身上面其实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突然之间双眼就睁开了,那是眼瞳是钴蓝色的。
浑身都是煞气,丝丝的黑气从身上冒出来。
唐小七有些傻了,心里莫名的痛楚,她其实是有点后悔让唐俊来给连君耀穿衣服的。因为她刚才特别的小心,屏住呼吸,将阳气内敛给君耀哥哥穿寿衣的。
虽然很消耗元气,却不会让尸体尸变。
大概因为连君耀在唐俊心中没什么地位,所以才会大大咧咧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他在发现连君耀的尸体尸变的一瞬间,手中的黄纸符箓立刻就要贴到了连君耀脑袋上。
这一下如果贴上去,就是盖棺定论,连君耀尸变没法再还阳了。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量,唐小七挣脱了唐国强的怀抱,第一时间赶到了连君耀的身前挡住了那张黄纸,“四哥,我不要你帮忙了,你尽给我添乱。你走开,我自己可以处理。”
后面连君耀已经彻底睁开眼睛,张开了带着獠牙嘴,张口就要咬在唐小七的脖子上面。这下连唐国强都坐不住了,一下起身,藏在椅子下面的桃木剑随时都要拔出来。
如果连君耀这一下敢咬下去,他就能把他的僵尸脑袋给切下来。
亏得唐小七当即回头义无反顾的搂住了连君耀小小的身体,她紧紧的闭上眼睛,小小的身体有些颤抖,“君耀哥哥,别让我失望好不好,我们一起努力好好的活下去。”
求求你!
不要尸变……
明明尸身只要尸变了,就是一条不归路,可是唐小七的这句话似乎有一种魔力。连君耀靠着她幼小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唇角扬似乎是在悄然微笑。
须臾之间,身上丝丝缕缕冒出来的鬼气消失无踪了。
他似乎只是睡着了,安静的靠着她。
直到她小心翼翼的搂住他的身子一点点的抱进棺材里,唐国强和唐俊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棺材被盖上了,四角都有棺材钉固定。
但是死钉,到时候只要用榔头的背面,轻轻一撬就出来了。
忽然之间唐国强似乎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恐怕是没有其他力量能把唐小七和连君耀两个人分开。
所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唐国强眸光变得深沉了,语气发冷,虽然很小声却是十分阴沉,“唐俊,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别留在这里了。去布置灵堂,天黑之前必须搞好。”
“伯父,我做错什么了?”唐俊一脸委屈的指着自己。
唐国强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唐俊,“你换寿衣的时候,收敛了阳气没有?阳气吐到他身上那么多,不诈尸才怪。”
唐俊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伯父,别……别生气了,我这就去布置灵堂。”
这段往事,每次唐俊回忆起来都觉得有些窝囊,和他风流倜傥的形象完全不符合。布置灵堂也就是往最大的那间堂屋加一个供奉用的香案,摆上灵牌灵位。
因为晚上就要用到,现做一个已经来不及了。
唐俊就想了个投机取巧的方式,找了个别人用的牌位,把面上给磨平了。找人打印了一张黑白色的,写着连君耀之牌位的镭射激光贴纸。
往那个牌位上一贴,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庄严肃穆在里面。
香案上摆了有婴儿手臂粗的白蜡烛,香案后面的墙上贴上一个巨大无比的用白纸剪裁出来的奠字。
什么香炉啊,火盆啊。
以及给人跪的蓝蒲团,贿赂幽都守卫的纸钱都准备了。
整个房间都用蓝白两色的绸缎布置,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阴森恐怖的意味在里面。
“是用黄鸡来抬他回来,还是用鹅呢?”唐俊其实也办过几场法事,就是没给人和鬼做过冥婚。
灵堂吭哧吭哧鼓捣到位了,就差把连君耀魂魄带回来的道具了。
唐国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白痴,他自己就是幽都主人,用个屁的黄鸡白鹅,喊几声魂就好了。倒是他成了我姑爷,不能太寒蝉,你去弄只白马吧。”
听到白马两个字,唐俊看了一眼外头渐沉的天空。
犹如晴天霹雳砸在脑袋上一般,他嘴角一哆嗦,“这个时间点,上哪儿去找白马啊?伯父,我看黄鸡就挺好的。”
“你意思说,让我女婿骑着一只鸡来娶小七?”唐国强眉毛一拧,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副,你不去我就把你嘿嘿嘿的表情。
其实,唐国强并非有意为难四侄子唐俊。
唐俊酷爱起码,在江城的娇躯马场里养了一只很能跑的白马,只是白马要是送过来当冥婚,多半是没命了。
那马肉铁定就是他姓唐的老不要脸的东西的下酒菜,想想那匹马可是纯种的贵族马。当年汉高祖刘邦举行登基大典,穷的只能用毛色暗淡的马儿。
按照规制,其实必须要有八匹白马。
可见白马比其他颜色的马,在贵族眼中是要更加的矜贵。
唐俊虽然不愿意,也只能耷拉这脑袋同意,“好吧,好吧,不过伯父你可不许伤它性命……”
天色渐晚,他马不停蹄的感到马场。
牵了那匹白马,送上货车带到唐家举行婚礼,依照引魂的方式。须得往马脖子上拴上一根红线做的绳索,红线连着这头的尸身,让魂魄能顺着红线就回到尸身上还阳。
正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像个蛤蟆似的趴在马背上系红线。
就见到从灵堂的大门口方向,走进来一个长发女童,这女童浓妆艳抹了一番。大体是上的死人妆,煞白的脸色,红红的脸蛋。
贴金描粉的眼睛和眉毛,还有特意上了红胭脂的樱桃小嘴。
活脱脱的一个诈尸了的鬼娃娃,说多恐怖就多恐怖,身上也是穿着白色的抹胸裙子。白小褂套在抹胸裙子上,脚上穿着也是白色绸布鞋子。
说实话,唐俊乍一看真是吓得三魂悠悠,七魄离体。
可是在她的眼底深处,竟然藏着一丝娇羞,手里攥着白色的盖头,问道:“四哥,我这样很恐怖吗?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有……小妹,你这样可真美。四哥想,将来娶媳妇,就该娶小妹这样的。”唐俊没想到看到自己小妹出嫁是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最重要的亲人被人抢走了一样。
而这个抢走他妹妹的,还是一个死了的讨厌鬼。
本来就气鼓鼓的,心头就越发的气了。
“呀,四哥,这不是你的大白吗?怎么带到这里来了,不会要它来引路吧。”唐小七踮起脚尖抚摸了几下大白的鬃毛,眼中带着深深的疼惜,“对不起,四哥。”
“没什么对不起的,为了小妹,让四哥做什么都行!”唐俊一开始还气鼓鼓的,眼下却被唐小七稚嫩的声音融化了,自告奋勇的说,“四哥是心甘情愿的,一匹破马而已,哪儿有我小妹重要。”
大白虽然是马,可是也听得懂人话啊。
就这样被唐俊抛弃了,气的它是嘶鸣不已,不停的尥蹶子。
唐小七温和的抚摸着大白,心里面有说不出的疼痛,它身上的温热让她愧疚。眼泪要掉出来了,却生生的被她咽回去了。
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哭出来,妆容会花的。
妈妈说了,大喜的日子不能哭。
她把白色的盖头盖在了头上,拉了一下唐俊温热的手指头,“四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报四哥,保护四哥的。”
“就你?你个小萝卜头,还想保护我……”唐俊觉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这时,就见唐国强单手扛着那口榆木棺材就进来了。
那口棺材加上里面的孩子,少说有五六十斤,就是个彪形大汉也得两只手一起拿着。可是唐国强这个看起来像个孱弱书生的男人,眉清目秀没半点肌肉,也没有糙老爷们那股子英气。
偏偏就是这种人,随手就扛了棺材进去。
这也是唐俊敬佩他的地方,也是心甘情愿受驱使的原因,“伯父,伯父,我帮您拿吧。你这是长辈,还要您抬棺材。”
“去去去,就你这瘦猴身材,还想抬棺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唐国强很不以为意,挥手就跟赶苍蝇似的,随手就把唐俊挥到了一边。
棺材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唐国强四处扫视了一眼,又看了一晚门外夜空中的圆月,“差不多该开始了,真是便宜这臭小子了。”
虽然嘴上那么说的,随手更是不懈的拨弄了一下挂满了黄铜铃铛的红线。
铃铛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姜颖从门外跨了进来,也在四周围扫了一眼,“布置的不错啊,唐俊辛苦了。”
“老婆大人才是辛苦了,看看这小手,给小七化妆穿衣一定很辛苦吧。”唐国强见到老婆的嘴脸简直了,一手抚摸着侧脸,一手抓着姜颖冰凉的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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