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怪异的幽光,胤昭阖目喟然:“上神在凡间这一路……都是怎么过来的?”
“云时那么富有,想吃什么跟他说便好,何需我亲自动手?”她撇撇嘴,露出鲜有的俏皮。
胤昭睇了眼桌上花纹精致的海棠盘:“你还打算用这个盘子装鱼?”
在她不解时,胤昭露出一脸宠溺,想到百年前她还可以更荒唐,便也作罢,将她推出厨房,按到罗汉榻上坐下,俯身握住她微凉的双手,端看她清澈的眸子:“这些事由我来做便好,你休息会。”
在她朱唇上微微一点,轻身回到厨房中收拾残局。
不过俄顷,厨房中悠悠飘出饭菜香气,尘世的烟火气,令她心生触动。
昨日在梅影客栈观景台前,她骗着他喝下一口混着迷药的茶水,并在他昏迷之际,将他带到了这阅茗堂中。
尽管启程前遭到了白玉尘与云时的一遍遍反对,可她还是以胤昭必须远离苕华城的邪气为由,执意离开。
她记得临行前,云时曾经问过她一句话。
——你不怕自己后悔么?
那她会后悔么?
想来不会。
她茗城从来都不是个会后悔之人。
微顾四周。眼前这座阅茗堂,与幻境中那座其实稍有不同。
此处毗邻风西城,如今已是雪季。屋外大雪才停,地上、树枝上、房檐上还有深入土中的天玺剑柄上,到处是白茫茫一片,还有那阴郁日光下,透着斑斓微光的结界。
身侧炉火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碎响,偶有微风带来丝丝寒意,却依旧静谧宜人。
这阅茗堂共有两个房间,并彼此紧挨着。靠近水车一边的,是当初她发现发簪的那间,也距离这罗汉榻最近。另一间,则是他方才醒来之处,靠近庭院水池小桥。
榻中间的矮桌上,整齐摆放着一套青白釉茶具,与她昔日在绝尘堂所用别无二致。
她探出手指轻抚润泽的茶壶釉面,这里处处是自己住过的痕迹。只是不知百年前,究竟是她自己逼着他做了这一切,还是其他什么。
她忽地温和笑起来。
都不重要了。
她只想在一场大战打响前,与他共同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看着他将一盘盘香气扑鼻的菜肴端上桌,茗城对这种安逸生活开始憧憬起来。
若战事顺利,若她终能安然,她渴望能与他厮守在这里。
“我们胤昭帝君,不仅法力高强、智勇双全,如今这厨艺亦是如此卓绝!”在胤昭将一块鲜嫩鱼肉夹到她面前时,她盯着已被他堆满的饭碗,不由打趣。
“难怪在凡间会有那么多红颜知己,更是令那红莲痴迷于你,守候三千年都念念不忘!”
而胤昭却慢条斯理地又将一块烧肉堆到鱼肉上,悠然道:“这都要感谢你。”
目光自她脸上划过,闪现一丝窃喜。
她愤愤地闭上嘴,快速端起碗筷,将上面堆成山的鱼肉、烧肉和各种菜扒拉着往嘴里塞,心里还止不住地嘀咕,自己这百年前究竟是做了多少荒唐事,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出。
真可谓是前人挖坑,后人遭殃!
“还有这竹笋,我已是去了苦的,你必须吃。”语气柔中带强,忽又一笑,“没办法,你嘴刁,不太好伺候。”
她盯着竹笋郁闷了许久。
奈何那人偏偏是她自己,只能自己跳进去了。
后来的一整个下午,他们便在庭院中肆无忌惮地嬉戏打闹,堆雪人、打雪仗,甚至是施法将雪花腾起,在雪地里看着彼此微笑。
直到傍晚时分,他们驱步登上了山崖顶端。
那悬崖深不见底,向下数十丈处便是迷蒙浓雾。对面百丈远,犹是与脚下相同的断崖山头,宛若一块矗立云端的巨石。崖顶白雪皑皑,中间默然赫立着一棵覆着雪却依旧绿郁葱葱的菩提树。
寒风吹过,茗城瑟瑟发抖。胤昭为她掩了掩貂裘披风。
身体虽冷,但心中暖意不绝。
她摊开手掌,银烛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摇摆,阖目默念《往生咒》须臾,轻吹掌心,发丝慢慢化成荼白的光晕,宛如盛放的荼蘼花,缓缓飘向碧空。
银烛在神庭身上浪费的数万年光阴,和她最深切的情感,如今亦化作光晕,成了这天地间的一部分。
茗城决定带胤昭回到阅茗堂,亦是因为银烛。这里灵气浓重,是令她往生的最佳之处。
沉思间,胤昭的声音缓慢轻柔:“愿她来生不会再被情感牵绊,不必再为了一个男子,倾尽一生。”
“胤昭,”她偏着头靠向他肩头,“若有一日我也像这般消失了……你会如何?”
胤昭顿了许久,才用力贴向她的额头:“我不会让那一日到来。”
“若真有那一日呢?”
他没有回答。
茗城从身上取出那本带着陈旧血迹的册子,那本由他亲手交给她、与云册内容相同的册子,腾在双手之间,随着冷风渐起,那册子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于二人之间。
她只想任性这一回,放纵这一回,不去探究那段过往,只过好眼前这所剩无几的美好时光。
“胤昭,我只任性这一次。”再抬头时,双眸亮如星辰。
他从袖中取出那只白玉发簪,慢慢插到她的发髻中,细细欣赏。
这支代表着他情意的发簪,当年虽一直未能有机会送出,却终是在今日交给了她。
缓缓低头,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脸上柔和深切。
百年以来,只有这一吻,在他心中最澎湃,也最沉醉。
若真有那一日,他会踏遍整个五界大地,穷尽一生去寻找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