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命中注定的离别和相遇
崔胜铉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过木浦的老家了。
作为木浦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的宗族,徐家很大,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将宅院分为两个部分,子女们在前院里接待前来拜访和道别的客人,崔胜铉则在后面的厢房里,守护在始终沉睡的外公的身边。
风从开了一半的纸门外吹拂进来,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床头的崔胜铉耳朵被吹的痒痒的,他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之后,还是忍不住侧着头,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熟悉又陌生的院落。
这里仿佛还和幼年时期的时候一模一样,青灰色的砖瓦,铺满了鹅卵石的道路,洁白的带着花纹的窗纸,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和腐朽气息的走廊,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刚刚冒出新绿的老树上,这里安静的仿佛能感受到云朵慢慢飘走的时候,空气细小的漩涡在毛孔和耳畔轻轻炸裂的声响。
外公子女众多,孙辈也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徐瑾培独独对崔胜铉宠爱的过分,也喜欢的过分。
在同辈的兄弟姐妹们都在礼仪先生的教导下在前院背诵着艰涩的《三字经》或者《出师表》的
时候,那时候胖墩墩的崔胜铉正糊了满嘴的糕点碎末挥舞着木剑和外公两个人在后院的大树下打
闹。
外公从来不教崔胜铉那些艰涩的东西,他教给崔胜铉什么样的风和天气最适合睡觉,什么样的
季节和香气最适合品尝水果,教他认识什么是青草的绿什么是天空的蓝什么是雪一样的白,教他
听什么样的虫鸣下藏着威武霸气的蛐蛐将军。
他对崔胜铉宠爱的程度,甚至超过自己的子女。
可能在崔妈妈把自己刚刚出生的小小婴孩抱过来给父亲看,希望父亲给孩子祝福的时候,那个
小小的婴孩睁开自己的大大的双眼,漆黑的瞳孔无邪又清澈的看向外公的瞬间,两个人之间特殊
的羁绊和联系就比其他的任何人都更加的坚韧特殊了。
转眼之间,小小的婴孩变成了跑起来大人都追不上的皮猴子,又变成了壮实质朴的笨笨的胖胖
的大男孩,如今又变成了清俊挺拔的少年。
徐瑾培从混沌的梦境中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外孙仰望着天空的侧脸,心中无限感
慨和遗憾。
他相信崔胜铉以后会变得更好,会变成一个魅力可以折服世界上任何人的俊美又优秀的青年。
只可惜,他不能再见证那个时刻了。
比起自己快要走到终点的生命,徐瑾培更担忧的是崔胜铉那个执拗的近乎偏执的性格,过于黑
白分明的原则性,以及那总是闪躲困难粉饰太平假装若无其事的近乎软弱的善良。
这样矛盾复杂的性格交织,如果没有人好好的温柔的指引他,徐瑾培真不知道这个孩子要走多
少的弯路吃多少的苦头又会受到多少伤害,默默地流下多少不为人知的泪水。
“……胜铉啊。”
虚弱的声音唤醒了正在发呆的崔胜铉。
他愣了一下,立刻手脚并用的像是笨拙的孩子一样爬过来,大大的眼睛瞪着,艰难的吞了吞口
水,用低哑的声音怯生生的叫了一句:
“外公。”
一直守护在外公的身边甚至没有闭上一分钟的眼,崔胜铉的脸上满是疲惫,大大的眼睛下是掩
不了的乌青,没有打理过的外表看起来有些邋遢,头发翘的乱七八糟——
徐瑾培轻轻地叹了口气,艰难的抬起自己的手。
崔胜铉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瞳孔漆黑,却清澈见底。
直到外公苍老无力的手,轻轻的抚摸上他的额发,然后像是安抚正在哭闹不休的撒娇的孩子那
样,轻轻的温柔的揉了揉。
崔胜铉一怔,随即狠狠的憋住自己的哭声和泪水。
他跪在地上,肩膀和头都伏下,整个人都趴下去,脸贴着泛着阳光和稻草香气的榻榻米,感受
着外公慈爱的抚摸。
他真想放声大哭。
他真想愤怒的咆哮撒泼打滚或者砸烂这个精美房间里所有的装饰品。
他真想——
时间永远的停在这一刻。
太阳慢慢的西斜,颜色从明亮的金色变成了浓稠的化不开的橙红,把那个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
的高高大大的少年的影子拉的很长,圆圆的轮廓,弯弯的脊梁,蜷缩着身子仿佛试图躲避什么疼
痛一样的姿势,就像是一只有着笨重的壳的乌龟一样。
【胜铉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啊?】
圆圆的脸蛋的胖乎乎的小胜铉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木剑,大声的用稚嫩的声音喊道:
【伟大的人!】
徐瑾培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用手揉了揉小胜铉乱七八糟的圆寸蘑菇头,煞有介事的说道:
【当伟大的人可是很辛苦的哦,记得外公讲的那些故事里面,伟大的人都遇到了什么事情
吗?】
小胜铉的脸蛋立刻皱了起来,显然立刻开始苦恼和纠结起来了。
【那、那胜铉……胜铉……】
似乎苦恼了很久很久之后,小胜铉鼓着圆乎乎的脸蛋奶声奶气的说道:
【胜铉就当个了不起很厉害的人就行了!】
【哦?了不起的人?】徐瑾培挑了挑眉毛:【有什么区别吗?】
【伟大的人要所有人都说伟大,可是厉害的人自己厉害就可以了!胜铉自己厉害!】小胜铉又
举了举自己手里的木剑,呐喊道。
【行啊。】
徐瑾培笑着将那肉呼呼的小身子抱起来,在怀里掂了掂,满意的笑道:
【自己厉害就可以了,我们胜铉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去在乎别人怎么看,只要自己厉害,自己幸
福就可以喽!】
小小的胜铉不明白外公的意思,只是咧开了嘴,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快乐:
【胜铉会幸福的!】
现在,胜铉,你得到幸福了吗?
“……!!!!”
猛然从梦中惊醒,崔胜铉的眼睛在只点燃了一盏烛台的昏暗房间里好一会才模模糊糊的看到眼
前的装饰品,他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木浦的老宅。
再一摸自己的额头和脸,已经是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的了。
真是……怎么会忽然梦到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呢?
想到梦里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崔胜铉干裂的嘴唇忍不住轻轻的上扬了起来,他深深的呼吸了
一口气,才觉得口干舌燥的喉咙像是火烧,摸索着床头的盘子想要拿水来喝,刚刚拿到杯子,就
听到走廊里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
“咚!!!!”
杯子掉落在榻榻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冰冷的液体迅速渗透,连着被褥也湿掉了,冰冷冰冷
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胜、胜铉少爷……”
佣人的身影因为烛光而投映到纸门上,被拉扯的很大很大。
就像是小时候外公讲的故事里面,会吃人的魔鬼一样的可怕的影子,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一张
一合:
“请您立刻……”
崔胜铉只穿着薄薄的袜子在走廊上狂奔,然后是狭窄的楼梯,沾满了露水的潮湿的草地,他甚
至因为太急促的奔跑而狼狈的摔了一下,但是连自己被摔出血口子的手肘和膝盖也顾不得,他就
立刻连滚带爬的用十分难看的姿势再次拼命的向着外公的房间跑去。
灯火通明。
仿佛一场大火在其中燃烧一样。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人,有的熟悉有的陌生的脸,在看到他之后,都用悲悯的表情,慢
慢的让开了道路。
崔胜铉就那么一身狼狈不堪的泥泞和伤口,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往前走。
越是前走,脚步越是沉重和缓慢。
可是到了最后几步的时候,崔胜铉又忽然加快了步伐,跌跌撞撞的,整个人都向着前方失去平
衡的摔下去——
几乎是爬的来到了外公的床铺前。
崔胜铉嘴唇颤抖,双手也颤抖,整个人像是筛糠一样的抖。
外公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甚至带着点笑容,然后在崔妈妈和姨妈的搀扶
下,伸出自己的手,声音虚弱却仍然慈爱温柔:
“胜铉。”
崔胜铉憋住哭声,憋得脸都要紫了,跪着一步步的过去,将头深深的低下,放在外公的手掌下
面。
外公轻轻的抚摸着,有些浑浊的眼睛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外孙。
不知道多久,他艰难的伸手,从床铺旁边拿起了什么,他吃力到几乎拿不动的地步,崔妈妈赶
紧过来帮忙,并且推了崔胜铉一把。
崔胜铉连忙双手接过,然后立刻认出来,这是外公的代表作小说集《目击者》。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外公拿出了一样他更加熟悉的东西——一支黑色的德国造钢笔,外公十分珍爱的作为韩国第一届文学小说奖得主的奖品。
外公艰难的拧开了笔帽,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孩子一样的表情,声音也仿佛因此轻盈了起来:
“……签名吧……胜铉……”
“……”
崔胜铉木呆呆的接过钢笔,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啊……胜铉……啊……我最骄傲……的孩子……成为到哪里签
字……都无所畏惧的……珍贵的歌手吧……”
“……”
崔胜铉忍了许久的泪水一下子崩塌。
他抱着那坚硬的书本,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哭的几乎要抽过去,张大了嘴巴毫
无形象可言。
他一边哭,一边用颤抖的手握紧了冰冷的钢笔,在书本的扉页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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