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了会议厅的门。
会议厅里气氛**,台上有国徽、红旗,还有“秉公执法,一切为民”八个闪光的大字,一字儿码开的领导面前,摆着鲜花、水果,还有矿泉水。那矿泉水老奎喝过,是在一次上访中,讲了半天的话,诉了半天的冤,口实在干得不行,法院一个年轻的女孩悄悄给他的。老奎自此记住了那女孩,记住了那清冽冽甜润润比山泉还要润心的矿泉水。主席台一角,东城区法院院长左旂威正在慷慨陈词,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法律的威严。老奎望了左旂威一眼,这脸他真是太熟悉了,多少次梦里,他被这张脸惊醒。又有多少次,他对着这张脸,近乎泣不成声。现在好了,他再也不用对这张脸低声下气,他要让这张脸明白,他老奎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到豁命时,一样敢豁命。对,豁命!老奎这么想着,毫不畏惧地就进了会议厅。
要说这一天也是怪,老奎突然闯进会场,居然没一个人发现。如果这时候有人阻止,老奎兴许也会停下来。可没人阻止,人们注意力太集中了,目光都盯在主席台上。门口那个小法官倒是看见了他,但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又把目光挪开了。老奎再次紧了紧裤腰带,开始往主席台前走,这个过程相当艰难,也相当漫长,虽说只有短短几分钟,可老奎几乎是用走完一生的力气去走的。好在,这个过程还是没人阻止他,人们对他的贸然闯进视而不见,居然拿他当空气一样不在乎。这样,老奎的步子就变得从容了,真是从容。要不是他在往左旂威面前去时不慎碰翻了一只暖水瓶,怕是左旂威都发现不了他。
左旂威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瞪着老奎:“你……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问问你,你说的话算不算数?”这话老奎昨儿夜就想好了,今儿路上又念叨了好几遍,所以这阵儿说出来,就显得非常流畅。不只话说得流畅,老奎还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瞪着左旂威。
台上一阵骚动,谁都没想到,河阳最顽固的上访对象,会在这时候闯进会议大厅。主持人想呵斥什么,被旁边的领导挡住了,大家刷地把目光聚在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农民身上。
台下似乎比台上镇定一些,不过还是有人发出了惊呼:“天呀,他真给来了!”
“我说过的啥话?啊,啥话?”刚才讲话还很流利、很有底气的左旂威突然就乱了方寸,目光下意识地就往主席台中央望过来。
主席台正中就座的陈木船刷地黑下脸,这个场面实在太杀风景,但是一时三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然而至的场面。
“啥话?我儿子的命,到底赔不赔?!”老奎的声音陡地高起来。
“老奎你别胡闹,今天我们开会,明天你再来。”
“明天?姓左的,从我儿子死了到今天,你说了多少个明天?啊!”这话是老奎临场发挥的,“明天”这个词,对他真是太敏感。
“老奎你别不讲理,让你回你就回,这是会议厅,不是你乱来的地方。”左旂威努力镇定住自己,这种场合,他不能不镇定。他朝台下瞅了一眼:“苏主任,把他带到值班室去!”
那个叫苏主任的也是一脸惊吓,听见院长点他的名,有点儿难受地站了起来,想上台,又像是害怕什么,步子犹豫着。这时候一直冷着脸的陈木船发话了:“成什么体统!堂堂一级法院,居然谁想进就给进来了!给我把他带回去,继续开会!”
“回去?你说回去就回去?”老奎突地掉转目光,盯着陈木船。
陈木船被激怒了,这是堂堂的法院,**神圣的地方,岂容一个农民撒野!他猛地拍了下桌子:“给我把他押下去!”
市长周一粲刚要阻止,陈木船已经把话喊了出来,周一粲暗自说了声不好,紧张地就朝老奎望。
一听陈木船发了怒,就有人先苏主任走上来,想拉老奎出去。这时候意外发生了,老奎忽地拉开衣襟:“谁也别碰我,今儿个老汉要是讨不到说法,就不活了!”
周一粲吃惊地发现,老奎身上竟捆绑着东西!情急中她冲台下喊了一声:“都别乱,听指挥!”
会场刷地静下来,极静,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气氛陡然间变得阴森。人们从周一粲和陈木船脸上,看到一股子怕,这怕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实实从内心里冒出来的。特别是陈木船,已经在使劲儿颤抖了。拉开衣襟的老奎正好面对着陈木船,老奎身上绑着什么东西,陈木船看得最清。
“炸……**!”陈木船惊慌至极地说。
老奎嚯嚯笑了两声:“亏你还长着眼睛,能看出来。”
“老奎你别乱来!”周一粲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就站起来,想往老奎前面扑。坐在她身边的区人大黄主任一把拽住她:“市长你不要冒险。”
老奎认得周一粲,更认得黄主任。为儿子小奎,老奎该找的不该找的全找过了。但所到之处,几乎无一例外地碰了壁。他至今还记得,这个黄主任当初是怎样一次次搪塞他、对哄他的。
“你也怕了,是不是?我还当只有咱老百姓怕死哩,原来你们这些当官的,更怕。”老奎嘲讽着黄主任,身子慢慢朝陈木船逼近。进门那一刻,老奎便打定主意,今儿若要真炸,就先炸掉狗日的陈木船!
“老奎!”周一粲又叫了一声。
老奎像是没听见,他的目标已定在陈木船身上,兴许是考虑到周一粲是女人,老奎这天没怎么跟周一粲过不去。
陈木船吓坏了:“你……你想干什么?”他一边往后缩,一边抖着声音说。短短的几秒钟,他的脸色由黑变白,由白变黄,又由黄变……等老奎逼近他时,那脸,已看不出是啥色儿了。
台下一阵骚动,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老奎身上。有人想冲上去,这时候如果真能冲上去,绝对是一个立功的机会。可,谁敢冲上去?
“还愣着做啥?快想办法!”院长左旂威对着话筒就喊,这时候他已经清楚,自己的院长当到头了,再也不可能有机会作什么述职报告。妈的老奎,你好狠啊——
没有人敢动。左旂威的话音刚落地,老奎就把死头子话说了出来:“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拉垫背的,你们跟我没冤没仇,想走的,只管往外走。但台上的一个也不能走,今儿个我只要一句话,我娃的命,该不该偿?”
“该偿,该偿,不过老奎你听我说,小奎的事,复杂着哩,我们正在调查……”黄主任的脸上已挂满汗珠,但他比陈木船还强一点儿,还知道拿话应付老奎。
周一粲也让这场面惊住了,震住了,僵在那儿,不知该不该采取措施。
老奎越发坚定:“调查?我娃死了两年了,火化了也有一年九个月零二十五天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调查了个啥?”老奎嘴上说着,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陈木船。众目睽睽之下,陈木船想往别人后面钻,老奎猛地伸出手,一把撕住了他的衣领。“想躲是不?姓陈的,没机会了。今儿个我就拉你一个垫背的,信不,我的手一动,这楼,就轰一声,没了!”
“轰一声,没了。”老奎又说了一遍。
陈木船大张着嘴,他哪里还能说出话来,眼神直勾勾地瞅着老奎的手,生怕他一激动,真就给拉响了。
拉响可就不得了了,陈木船仿佛已经听到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台上的人比陈木船更惊,全都僵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老奎的手指慢慢放进绳扣儿里,然后变得弯曲,然后做出一个拉的姿势。谁都相信,那个绳扣儿一拉,这楼,就没了。
没了。局势相当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