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自建国以来,雄踞长江,天赐风水宝地,常年雨水充沛,沃土随处可见,天下诸侯无不羡艳。
尤其是都城“郢”,号称江陵之滨,物宝天华,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这样的地方,天下人无不神往,但凡是有利便有弊,神往的同时想要吞并这富有之国的也是大有人在,就比如这一旁虎视眈眈的秦国。
说起秦国和楚国的渊源,那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只能知其皮毛。
就说当初秦惠文王时期,国相张仪以六里封地欺得楚国商於百万大军退兵,后昭襄王又将楚怀王骗去秦国为质,致使怀王客死异乡,直到五十多年后的今天也是为世人所唏嘘不忍。
大争乱世,帝王将相尚且无信无义,何况庶民?
所谓礼崩乐坏,不过如此尔,而今时过境迁,楚国经秦国屡次征伐,已然不复当年之盛,就连郢都也早已被武安君白起所夺。
鄢郢之战,白起淹杀鄢城百姓二十余万,真真正正是寒了天下人的心,这悠悠战国,经年累月的大战,流不尽的血泪,何时才是个头?
何时是头无人知晓,总之现在,还远远没有结束。
各国混战无休无止,越是战无止境,百姓就越向往平安乐土,于是老庄之后,道家修仙之术盛行于世间,由之衍生而来的法术体系亦逐渐完善。
天下各国各族各人,但凡有些根基,可入修行法门者,纷纷踏上了修行之路,或征伐,或自保,或追名逐利,或超然世外,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修行与混战一样,都成为了当今乱世的主流。
只是鲜少有人去探究,这个世界本该是什么样子的。
学堂内的诸位学子目光炯炯,眼光随教习先生而动,听着先生讲述着楚秦及山东各诸侯之间的故事,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扼腕叹息,已然入迷。
先生婉婉而道:
“所以说,而今秦国虽然势大,但诸君亦不可以此自恃。
暂且不论楚国如何,想我们巴蜀之地,当年亦为世外乐土,甚至有七国称王,我称望帝之壮举。
自秦将司马错假道灭巴国转而又侵占蜀国,现今的巴蜀,已经成为秦国之郡。
诸君自然可以秦人自居,但诸君也切勿忘记我等巴蜀子民的源头,便是我们脚下的这座‘武落钟离山’。
巴国于此发源,愿诸君也可以由此地,由这‘钟离书院’开始,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在这礼崩乐坏,无信无义的战国,洁身自好,守君子之大义,而有所成。”
先生说完,缓缓放下手中竹简,一袭蜀锦坠地,脸庞随身体转至正面,与在座一众巴蜀学生相对。
先生的五官逐渐明晰,学生们的眼睛也越发的明亮,学堂里,静悄悄的,只偶尔有风吹过,有光照进,倏而又被乌云遮挡,似乎这光是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率性而自由。
席间有一学生站起,对着先生作一揖,彬彬有理道:
“学生巴人务念,敢问川君先生,先生乃为唐门千金,先生之父既是唐门掌门,更是秦国庙堂重臣。
可以说,先生与秦国利益相通,而今在这秦国所开设之钟离书院,又为何手执秦律而言我巴蜀之源呢?”
务念的话先生听了觉得有些好笑,一时又不知哪里好笑,只回眸瞥了瞥刚刚被她放下的竹简,竹简上以小篆书秦律二字。
手执秦律而言巴蜀之源,原来,好笑的点竟在这里。
远处,几声沉重绵长的钟声响起,那是放课的撞钟声,川君先生不语,拂袖,悠然出门。
“先生,先生还未回答学生的问题。”
务念生怕先生就这样离开,追出门口。
先生并未转身,只是轻叹一口气,道:
“也许,性格使然罢了。”
务念,望着先生下山远去的背影,久久站立,心中,五味杂陈。
他,务念,巴人先祖“廪君”务相之后,巴国纯正的王室血统,而今居然对着一个真正的君子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小人之心何其可笑?
听到先生的叹息之声,和那句略显颓靡的性格使然,务念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在心中暗暗地立下一个誓言,一个为川君先生而立的誓言。
川君先生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蜿蜒狭长的山道之间,那背影,置身于佷山茂密繁盛的树林之中,却是仿若一片枯叶,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