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出城多日,恰于这日归来。酉时过后,她依前约来魏家赴中元之宴。
中元节气,城内外庵观寺院,皆建盂兰盆会。时近傍晚,街衢巷陌张灯结彩,游人车马如织,各处开始施放焰口,搭设高台钱山,众僧礼忏诵经,超度亡灵。城中各处都是累积如山的金银纸锭,和用竹竿架着,盛放贡品的盂兰盆。街头岸边堆满了数人之高的方相,鬼王和法船,皆由彩色锦纸糊成,伴着鸣锣击鼓一同焚化,青烟飞灰四散,混入朱楼高阁的笙管娇歌之中。
乔羽尚未到。从桂叶堂到魏家必经过中州最热闹拥挤之处,逢节时游人压肩叠背,车马屯街塞巷,江离想她一定是被阻在路上了。他今日穿了件松软的白绫道袍,手执荷叶灯,独自在门首等候乔羽。不远处扬起一阵纸屑焚灰,顺风飘来,他忙举起宽大的袖子,将头脸挡了个严实。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江离刚放下袖子,就见乔羽已站在面前,眉目璀璨,肌肤悦泽。背景中的五光十色,映衬得她比平日更加明艳逼人。
“等着你呐。”江离愉快地笑了,“渺渺一早去了城外碧霞观中祭拜爹娘还未回来,就留下我一个。”说着向她身后瞧了瞧道,“你没有乘车么?”
“大宁寺那里放焰口堵得水泄不通,我等不及,就下车走过来了。还有些礼物留在车上,随后便到。”乔羽显然走得很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现微红,大概外出的这段日子十分劳累,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不急,瞧你。”江离抬起了袖子,替她擦去额头的汗,乔羽略微向前躬身相就,含笑凝视着他。
江离问道:“怎的,是不是我脸上沾上纸灰了?”
乔羽专注地看着他道:“阿离,许久不见,我很想你。”
江离笑道:“你离开不过数日,怎就成许久了?”
乔羽答道:“我见不到你,总怕先前的事,只是一场虚幻。”
她是整个临清城无人不晓的强势掌柜,如今眸中却藏着不安。江离被激起一腔柔情,执起乔羽的双手问道:“这样呢,还怕么?”
“见到你就不怕了。”乔羽的手紧了紧,“你就是我未婚的夫君。”
就在那场戛然而止的家宴次日,乔羽因事离城之前,江离依言去拜访了桂叶堂。
江离于午后来到位于上湾街的桂叶堂,从门口伙计那里听说,大掌柜从早上起一直在石室中,吩咐祁少爷来时无须通报,可直接过去找他。她随这伙计穿过数进院落,转过周折回廊,观一路楼台亭馆,曲沼画阑,来到最深处的幽静花园中。屏退伙计后,她独自向花园西北角走去。
正是仲夏,园中架上蔷薇月季、墙边蜀葵金线,水岸鸢尾红蓼俱开得绚烂,色彩耀目。江离顺着碎石铺就的花径缓步而行,绕到假山之后,分开一丛碧竹,顿觉清凉舒缓。
只见苍松翠柏交加,香草古藤披地,青苔石案上,放着青绿古铜香炉,石灯台旁一汪小小泉沼。浓荫掩映中有座玲珑花厅,瓦生青松,墙缠茑萝,四面垂帘,门前一幅对联:
“静思万载凝绝心生无限欢悦 坐对千岩皓雪了悟不生不灭”
石头匾额写有“石室”二字。
此处是乔羽接管临清桂叶堂后所建,内外人等一皆禁绝出入,是为大掌柜的私人居所,甚至连江离也只闻其名,未进过其内。
四下阒然,不听鸟鸣也不闻泉声。江离在门前停步,见石室内有光亮透出,手指轻触,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