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是哪家道观容得下你这等恃武胡为,败坏清静的逆徒!”他本意不过是想搬些大道理压她,却不知这话正狠狠戳在了道平心尖上,教她想起了被毁的栖真观,被害死的师父,这一下万般酸涩苦楚涌上来,她像呆住一样,手僵在半空,嘴里结结巴巴地胡乱反驳道:“我不是,你,你胡说!”
船家看出这法子居然奏了奇效,乘势追逼道:“你不守清规,合该被逐出师门!”
“我没有,我没有!”道平的语气中流露出怯意,她曾答应师父除非性命攸关之际不得在外施展武功,适才那一下的确是她触犯了门规。想到这,她不由心虚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了甚么人。她回头,何忧正担忧地看她,但自她看来竟觉得何忧的眼神也带着诘问。“我,我,师父……”道平彻底慌了神,她的额头渗出细汗,嗓子里像堵了核桃,心里涌起一阵阵地懊丧和难过,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师父。她不敢再看何忧的脸,一边摇头一边连连后退,紫竹“啪”地脱手摔在了地上。
“你没有?”船家为自己的机智得意万分,从水中爬上岸来,阴恻恻地看着她,冷笑道,“难不成,你师父也是个不正经的妖道!”
“啊!你闭嘴!”道平狂叫道,“闭嘴!!!!”她感到气血上冲,下巴传来一股温热,伤口崩裂了开来,鲜血汩汩流出,沾污了袍襟。她重伤后元气有损,盛怒之下胸口窒闷得喘不上气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就像片枯叶般簌簌颤抖。她早知道这世上充满着难以想象的恶意,原先尚有外婆和师父的庇护,一旦甚么都失去了,才看清自己仍不足够坚强。她欲附身拾起紫竹把这个胆敢对师父出言不敬之人痛揍一顿,但曾立下的誓言如魔咒般束缚了她的行动,让她定在原地,怔怔看着自己两手不停地抖动。
就在这时,一团半黄不黄的肉团从她视野的一角飞也似地闪过,抹眼间砸到了船家的脸上,就听他鬼哭狼嚎般地惨叫起来,一边往船里奔去,一边奋力挥手乱抓起来。四耳灵巧地一一避开了他手上的动作,乘隙不断用利爪尖牙实施回击,没两下船家的脸上已血肉模糊。
道平正在混乱之际,忽觉手中一凉,手掌已被一支枯瘦发青的手牢牢握住,她心中猛地一跳,未想这只平日连杯子都端不稳得手,此刻居然如此有力。她被这只手拉着转动脚步,走出了叨叨嚷嚷的人群,然后穿过枯枝横斜的榆树林,又经过了熙熙攘攘的村落,一路上她都没有抬头,默默盯着斜前方那柄熟悉的竹杖,紧随着那深浅不均的脚步。她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好在始终有束光从不远处的云缝间照过来,笼住她,她直觉只要朝着那方向一直走,风雨就不多么难捱。不知多久以后,她手上稍用了下力,眼前那行得已有些吃力的脚步立刻有了感应,停了下来。
何忧转过身,默默递来替她拾起的紫竹,浓烈的云草和汤药味道冲入鼻子,熟悉而怀念,勾起了她压在心底的整整月余的苦涩。她甚么都没想,张开双臂抱住了何忧的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决口溃堤的河水汹涌奔泄。
何忧看着她的碎发如小鸟的绒毛一样微微的颤动,自己胸前的衣衫渐渐被温热濡湿。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小姑娘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道平?”他不敢动,小心地唤了声。
道平头也不抬,两手将他后背的衣衫,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你身上的芸草香,有些刺鼻。”说着半真半假地抽了几下鼻子。四耳不知甚么时候跟了上来,在两人脚间磨蹭着,像一团金色的云雾。
“嗯。”何忧犹豫了下,拍了拍她薄薄的后背,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道平埋着头,轻轻在他前襟上蹭了蹭,肩膀的颤动平息下来,她又补了句:
“虽则刺鼻,可我喜欢,嗯,我其实特别喜欢,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