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翻身伏倒在地,对着聂无踪的尸身磕了三个头,口中念道:“道长你已仙去,可咱们还得设法活着。我损你遗体只为对付恶人,多有得罪,万乞原宥!”念毕迅速确认敌人未至,扯开聂无踪衣袍,挺起的干吕剑却就此定住了,眼前这具身体上却哪有甚么刺青?!
她感到头脑一团混乱,理不出就中原委,冷汗顺着鼻尖滴落在剑刃上。不能犹豫!她想着把心一横,挥动干吕剑剥下了聂无踪股上五寸长的一块干净皮肤,右手翻起,一把九连毒针尽数插入他颈中,做完后飞快地从窗中跃出。
甫一落地即听到杂草簌簌声响,她知是玄凝阁已至,方才土屋中当真是千钧一发,迟一步万事皆休。
她压低呼吸,从土墙的漏缝处往内窥视,见两人一前一后闪入屋来。当先一个着灰袍青靴,长身披发,面如僵尸,她不曾识面,但后一女黑缨黑服,面目冰冷,她分明认得正是潜入家宅与江离相会的尺凫。从形貌揣测,那与尺凫在一处的大概就是魍魉。
魍魉靠近云床,用空陷的眼窝对着聂无踪的尸体瞧了瞧,冷哼道:“老东西,死了?”同时一脚尸身踢翻在地。
尺凫留在门口处,脸孔如被冰封般漠视着这一切。
魍魉环视屋中,注意到火炉中几被烧成灰烬的纸笺,以奇怪的姿势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发出串“咯啦啦”的怪响,旋即欺近尺凫,单手提起了她的前襟,粗暴地向里拉扯,将她甩向尸身。
尺凫立身不稳,跪倒在了聂无踪尸身跟前,双膝“嘭”地砸落在地上。魍魉从后面把她的头按落下去,令她的脸几乎和尸体的脸贴在一起,语气中带着兴奋道:“看清楚了,这才是聂无踪!”
尺凫面无表情地与死去的聂无踪四目相对,既不作声,也不反抗,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目光中似乎逐渐失去了清明。
魍魉揪住她的发冠将她的头提起,本想看她作何惊恐的表情,所见却使他颇为失望,便又道:“这老贼死便死了,还把经书提前烧了,刺青也割去了,想得这么周到,要说他没有提前得到消息,我是不信的。”说话时脸上的几块骨头怪异地来回扭动,手上忽然加力,狠狠把尺凫的头往地上掼了下去。
尺凫的脸被重重地撞向地面,仍如行尸走肉,毫不挣扎。魍魉扳起她的头反复用力掼下,“砰、砰、砰——”,尺凫额头和眼角破裂,几乎失神,从伤口中飞出的血花溅落在聂无踪了无生气的脸上,好像从死者眼中留下的一串殷红眼泪。
“是不是你报的信?”魍魉享受着折磨尺凫的快感,肩膀一沉更加大了力道,地面被尺凫的头砸得都凹陷了下去。“你对他这么义气,我不忍不成全你,帮你给他多磕几个响头!”
渺渺隔墙看得心惊肉跳,只想立即就逃。就在这时,她忽然仿佛听到从尺凫口中发出了一丝声音。
像是无意识的呻吟,也像悲悯的叹息。
尺凫缓慢而艰难地转动头颅,定定地直视着聂无踪的侧脸。那极短暂一刻的面容不被她身后的魍魉所见,却完整地撞进了正对她的渺渺的眼中:那双凉薄的眼,目光冰冷,而又莫名纯澈。
这一幕生生将渺渺定在了原地。
沉重的撞击在尺凫眼底点燃了一丛没有温度的火焰,单纯而深邃,激烈而平静地跳动着,有种仅属于新生婴孩懵懂,也有只属于将死之人的洗练,介乎无死与无生的夹缝中,有一缕真切的哀伤。
这一眼如刀刻斧劈,楔入渺渺心里,她觉得将一生难以忘记。
下一秒,所有这一切又全部从尺凫眼中泯去,他啐出口中血沫,终于开了口:“我报的信?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师兄可看仔细了。”
魍魉经提醒,注意到了尸身上微小的异样。他松开尺凫,用衣袖裹住手指,从聂无踪的脖颈内取出毒针,而后错了错下颌骨,空洞中的眼珠一转:“他是怎么死的姑且不论,你会怎么死我倒是一清二楚。”
又哂谑道:“哎,你说说这聂无踪,死在哪不好,怎就死在了咱们眼前?岂不是当面撕了我好师妹的画皮!枉你在龙王庙好通狡辩苟下条命来,他转眼便直挺挺地死在这,让你这努力皆化了流水,师兄我都替你不值呐!啧啧,你既在临清没遇到聂无踪,那宝印的来历该怎生去和法王解释?与张无绍在龙王庙密会又怎么解释?我要是你,就干脆闭嘴自己了断,哈哈哈哈……来人!”从屋外走进几个玄凝阁徒众,魍魉拈起枚毒针交与其中一人,并低声吩咐众人行事。
渺渺见九连指针已被玄凝阁发觉,自己目的达成,此刻人多声杂正是逃跑之机,于是屏息伏地,小心地从墙下溜开,循着来时僻径,一口气往山下跑出十数里去。
正当她自觉脱险,可稍歇口气时,偏巧迎面从林中走来一人,宽肩阔背,长脸白癣,却不是她在雨幕后偷听说话的二人中那姓楚的?这下陡生变故可将她惊得三魂失二,七魄剩一,忙不迭转身一步一跌,仓惶往那树林深处去躲。可那姓楚的之前已看到她,当即发声喊迈着大步追来。她边奔边叫苦,夜黑林密,四周乌漆一片,她一味慌不择路,没留意前方路断成崖,脚下踩空栽落下去,眼中一片天旋地转,而后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