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她,目光深邃。她的声音威严又温煦:
“零露,你长大了。”
月升月沉,潮起潮落,岁月化作螭龙屿的起起伏伏,在鲸海上安静地流逝。又到春回气动,冰消雪融之时,自月落岛无死生崖清泉中涌出的清溪随万物一道复苏,从山上蜿蜒而下,水声与鸟语交织出悦耳的和鸣。山下溪水两岸桃花盛开,花雨缤纷,花瓣在溪面积了厚厚一层,宛如一张粉嫩柔软的桃花绒毯。
女孩盘膝坐在桃溪边。她面带风尘,衣衫朴陋,身形越发瘦削,不过筋骨反更硬朗,肌肉也变得结实。原本白皙的面孔被海风吹得甚是粗糙,在暖阳的光中透出淡淡的红褐。她低垂着眼睫,正陷入凝思,神色平静,残留着少许忧郁的痕迹。因为专注,直到妇人走到跟前,她才发觉。“崖主。”她唤了一句,急忙就要起身。
妇人轻轻按下她的肩膀,坐到她的身边,耳上挂的银环轻撞,叮叮咚咚,身上带着海水和苔藓的气息。“零露,”她道,“你来此处有多久了?”女孩答道:“快两年了。”妇人沉吟道:“两年了啊。”又问:“你自觉修行进展得如何?”女孩稍显犹豫道:“孩儿虚度了光阴,至今一无所成。”妇人笑道:“那便说说,你是怎么虚度的?”
女孩道:“记得登屿之初,师兄师姐们纷纷去请教崖主何日起始,从谁修行,崖主说令自行安排,各自行动。大伙儿听了茫然,不知该怎么着手,定要讨个示下,崖主于是答说,那便从倾听万籁入手罢。”妇人道:“嗯,你没照我说的去做么?”女孩有些羞涩道:“我尽力做了,只是见识有限,不知是不是正途。”妇人略一颔首,要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懂甚么是万籁,但猜想崖主之意,大约应是教我们多去感受,所以决定先花些时间,去螭龙屿各处探寻一遍。可在这屿中,小舟是唯一的交通,欲行无阻碍,首要得掌握基本的操舟之术。单单只是勉强学会独自驾舟,我就用去大半年之久,时间就这么浪费掉了。”女孩不无遗憾道。
妇人却道:“你学会了操舟,很了不起。”女孩又道:“月升岛上的朝彻台,常有仙乐妙音,缥缈悠扬,只听上一会儿,就会感到如痴如醉,心中充满幸福。有几位师兄说,那即是崖主所指的万籁。”妇人不置可否道:“那你怎么不同他们留下聆听舞乐,却去费尽周折,四处奔波?”女孩道:“我只是觉得,做人都有悲欢离合,总是快乐少,苦楚多,万籁囊括天地,怎会是单一美好的曲韵?那仙乐定是不完整的。”
妇人点头道:“所以你如期出发了,之后怎么样了?”女孩道:“我踏遍了百屿之地,昨日方回到这里。”“有学会倾听么?”“我穷尽各种方式,辨析万物的声响,也不断地思索其中的意义,可惜一无所获,我听到的,仍是我从前就能听到的。”妇人欣赏着女孩漂亮的肤色问道:“当真一无所获?”
女孩顿了顿,才道:“我的身体因跋涉山川而变得强健,精力因搏击海浪而变得充盈,胸怀因久在旷绝之处而变得广阔,心境因风雨霜露洗涤而变得安宁,有数次我差点丢掉性命,那时我想我看到生死的界限,如果这些也可算作收获的话。可崖主指的万籁是甚么,我始终没有答案。崖主,归期将至,我自觉没能完成自己的修行,有愧此行。”妇人答道:“五日后屿中设宴为你们饯行,届时我自有评判。”女孩有些落寞地应道:“是。”
妇人见她情绪骤然低落,便问:“你是在为评判结果担忧,还是另有心事?”女孩忙低头道:“都不是,我没甚么。”妇人看出她是在遮掩,又道:“零露,我与你爹爹份上是主仆,实则情同母子,即便他去了远方,我对他的牵挂从无一日停息,就如北极星永恒不移。你是他的孩子,即是我的孙儿,你若遇到了难处,无论何时都可来告诉我,不需有顾虑。”“婆婆,”女孩轻声唤道,“婆婆,我已长大,不是小孩了,我没事。”
“那带上这个罢。”妇人怜爱地看着她,将一个精巧别致的海螺拿到她眼前道,“它会替我保佑着你。”女孩把它捧在掌里观看,螺口宝石的光芒在她脸上印出五彩的亮点,她道:“谢谢婆婆。”妇人微笑道:“是我要谢你,把我的阿梨,送回了家。”
(阿离?原来那死去的人,就是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