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知晓,倘若那幻象中的“蚀籁”云云非凭空捏造,零露便应是那第四人。
像是看穿他的试探而又不屑分辨,零露冷淡地道:“分别在八年前,三年前和今年六月,”说到这她顿了下,“这三次中,不知你想问的是哪次?”
三次?江离暗暗咋舌:为甚么是三次?!莫非不只封何忧,而是三家皆已擅动过了制器?倘真如此,天宝宫早于九年前覆灭不提,六翮斋呢?身为斋主的乔羽为何一直未依约行事,回收制器?她是不能,还是,不知?
江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乔羽不知,可眼前这人,她分明知道!菩提庄的变故恰发生在六月下旬,即是说,至少她关于这一次的铃震的说法是切中实情的。
“六月何时?”江离问。
“青莲帮,八卦门,”零露冷笑一声,语气残忍:“就在他们拿着倒金鼎,雷公钻来暗算我之时。我因铃震分神,不慎被他们伤了耳朵。北宗的废物们呵,还道是自己伎俩有多大威力。那三十二个短命鬼倒是清楚,可惜已被我送去了地府,不能回来做证了。”
青莲帮与八卦门血案正在六月下旬,江离暗自核对,七月见她时,她耳伤未愈,这又对上了。正待再问些细节,就听零露道:“我劝你省些气力,探知到这些又能如何?救不了你的命。”话音未落,她肢体一僵,全神戒备起来。
对面屋中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瞬间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绞起。
“我且问你,”零露忽然加快语速,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明日入玲珑山,你可有把握瞒过他?”边说手脚边麻利地除去了自己的上衣,扯出内衬将被江离刺穿的伤口扎紧。江离避视不及,余光中见到她伤痕累累的身子,暗红创痂条条突起,触目可怖。他别开脸,姑且点了下头当做回答。
“好。”零露问道,“倘被问起六翮,你待怎讲?”
这正问到江离焦心之事。他而今自曝了圣女后人的身份,这样做虽可暂保乔羽周全,但欲绝六翮之患,须先取信于格悟,再设法编造出一套完整的故事,从根源上打消龙华寺的觊觎。只是这故事他目前只是稍有眉目,尚未思虑圆熟,故道:“我还有时间。”
“你没有了。”零露不假思索地驳斥道,“原来你根本毫无准备,就敢来趟这道浑水?”说话间她已重将衣衫穿好,胸口的破洞混在血渍和本有的破损之中,除非细看,否则难以发现。“你真当只要看清黑暗,就能掌控它,驱散它?到最后,不过是落得连自己是甚么,都看不清了。”
江离的心因这句话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给你的东西还在么,还是你早弃了?”零露语速重又迫切起来。
江离怔了怔:若说自己身上还有何物与她关联,便只有螭龙螺了。逃离临清前,他将那螺收在了身上,经过这些时日早已遗忘。江离用手摸入怀中绢袋,触到螺身的一刻,关于零露的一些往事乍然清晰:他确曾说过在鲸海的婆婆,避之不见的娘亲,不知因何死去的故人……这些话逐一与那薄烟似的幻象重合,凝成了坚固的画面。
正怔蒙间,他的脸庞忽被零露冰冷的手揽住,细细的手指从他耳畔穿过。江离惊恐转回头,正看到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中,如有烈焰在熊熊燃烧,又在眨眼的功夫,堕入死灰般的冷寂。
“六翮在沧州大霜海。”零露凑近江离耳边极快地吐出这几个字,同时抽出鲛影剑,将剑尖向下一掼,青砖应声碎裂。她拄剑起身,带起一阵血腥味的冷风,“要想活命,就这么告诉他。”留下这句话后,她歪塌着半边肩膀朝向门前挪去,没再给江离一句质问的机会。
江离留在原地,目送零露走远。她逆光纤瘦的背影起初呈现淡淡的墨色,轮廓边有浅色的光晕,像洇出墨图的水痕,更像溃散出体外的魂魄,随着远去,光晕渐渐消失,魂魄归拢,背影受之充实,愈发黑得深浓。在她脚下不见影子,仿佛她就是影子本身。剑尖点过处的青砖纷纷碎裂,弄出细微的“咔咔”声,那影子如履薄冰之上,在身后甩下一串裂痕。
“此身似影,常在左右。”
发觉时,这几个字已在心中挥之不去,发酵出一股复杂的愁绪。江离的目光再难以从这影子上移开,似乎不这样做,它就会消散,堙灭于那光辉耀眼的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