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你认得这人?”何忧微侧过头:“再斫脍时,你看仔细那刀刃。”说话时眼睛也未从长刀上移开。
道平觉出深意,认真的点了下头,余光瞥到一只肥厚的爪子,正鬼鬼祟祟地正在她那盘边摸索。她惊得大呵一声,劈手从四耳爪下夺过金盘,顾不得银箸,两指拈起鱼脍往嘴里放去。几近透明的鱼脍入口瞬间即刻冰融,说不出的爽滑甘美,令人欲罢不能。道平接二连三,一股脑将满盘吃了个磬尽,才发觉竟忘了配菜和蘸料,犹如猪八戒吃了个人参果。四耳偷袭不成甚是失望,将尾巴在地上打得“砰砰”作响。
这时厨师已将第二尾鱼收拾利落,浸入冰水中,也未见她擦拭长刀,只将其在桶内一沾即出,便再次开始了斫脍。道平这次盯紧了那长刀,脸上很快露出惊异之色,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那厨师的动作真可谓书中所言“以神遇而不以目视”,手、肘、肩、腰一体而动,没有半点多余,刀身游走如行云流水,绝无滞缓。也正因动作极快,纵是道平修为精湛,目力远胜常人,若没得何忧的提醒,怕也不会一下注意得到其中深藏的奥妙:
原来那长刀的刀刃每下都是仅以发丝一样的距离擦过鱼身,根本就没有触碰到过鱼肉!
道平偷眼去瞄那几位仙子,见她们并未如先前那样适时地给出任何解说,即明白了自己与何忧的这一发现,乃是向来食客们都未曾察觉之事。她又聚精会神地看了片刻,欲弄懂那刀刃是如何隔空切开鱼肉的,终于从那翩然腾空的鱼脍上找到了端倪。恰才第一尾斫的是鲈鱼,鱼肉雪白透明所以不显,而此时这条金鳞红尾的鲤鱼,鱼脍红肌白理,明艳动人,令她得以看清那厨师每每运刀,就有细如针尖一般的微小水滴从刀刃上甩出,将鱼脍准确无误地击飞到食客盘中,飞鸾脍所以能“飞”。她心中一动,割开鱼肉的难道也是,水?
怪的是这看似十分不可思议之事,她竟好像已不是头回见到。开信刀的刃风缠绕指尖的触感记忆犹新,此刻眼前,不过是舞动于刀刃上的微风变作了水滴。
她凑近何忧,低声问道:“这不会也是……?”何忧略一颔首,目光落上桌案,道平立刻反应过来,手疾眼快地端起了盛有鲤鱼脍的玉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成功破坏了四耳的企图。四耳恼羞成怒,发出声刺耳的嘶叫。
何忧苦笑着对仙子道:“还要麻烦姑娘,为我这位小朋友也准备份吃的罢。”仙子以袖掩口偷笑,不出片刻,四耳便得到了一碗用碎肉、鱼骨加鸡汤熬制的粥,并额外加了火腿屑。
道平看它狼吞虎咽的样子,用手指戳戳它的屁股道:“馋猫,你前日差点溺死在河中的时候,可有想到还有享受御宴的一天呀?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口中在说四耳,心里想到的分明却是自己。十日前那个风雪交加之夜,她与何忧在渡口废庙遭遇从清凉山逃出并重伤的短狐,幸得短狐意外被毒蛇围攻致死才得侥幸生还。未料祸不单行,二人冒雪逃亡时又被闻风而来的绣衣追上,一起的居然还有龙华寺住持格悟。她蒙混不过,与绣衣交起手来,却因毒性未清瞬间落败,生死存亡之际,对方中不知为何竟有人发声相助,而格悟竟也对那人言听计从,绣衣迫于压力,当时遂未敢动手。
试想整个龙华寺,还有谁能让格悟做出那般姿态?无非只有红莲圣女。她至今回想仍觉难以置信,那夜身着烈焰红袍,神情莫测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她熟识的祁江离。所以是画轴被发现了么?乔姐姐呢?他们如今是何处境?
虽然玄凝阁暂时放过了他们,但她清楚绣衣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即最安全,所以连夜又返回了事发的废庙,果见先前中毒失智之人皆已身亡,那毒蛇出没的枯树被火烧成了焦炭,短狐的尸首则已不见,猜想是被绣衣一伙处置了。次日晨间,他们在渡口岸边找到了气息将奄的四耳,它为寻主人拼命跳船游过河来。二人经过合计改换了路途,从僻地迂回来到沧州,一路心惊胆战,好在没有再落险境。
吃过飞鸾脍,仙子们先后又上了热菜和羹汤,道平急于与何忧求证斫脍刀刃上的秘密,故而吃得漫不经心。在端来盛有三四十样蜜露、香膏和饴糖的各色小碟后,仙子终于宣告菜色已齐,飘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