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泄露你行踪的同是此人呢?这大抵根源还得着落回龙王庙这桩事上。以你的身手和警觉,连魍魉都被轻易瞒过,为何密联张无绍的行迹偏能教人识破?这人比魍魉高明在何处?只须设身处地一想便知,这人高明在破解了你与张无绍间的暗记。据你交代,暗记乃以法印缔结,能识得并破解的,惟有与你师门关系极密之人,这与当年知晓《琳琅清斋记》藏处一节,岂非不谋而合?因此上你想到,在龙王庙要致你于死地,与当年出卖你师门,是同一人所为。
“听清了,我说的是致‘你’于死地。细想那个人分明清楚你与张无绍二人底细,为何密信中道出的仅是‘叛教内奸’,而非‘天宝宫余党’?究其用心,是要除你,而非你的师门。破例私下送信,可见所求迫切。而你,之所以能在短狐面前准确无误地预判信中内容,只因也深谙这点。即在你看来,先前出卖师门之人,必有不得不除掉你的理由。
“若我前番推论无误,那个人必然要认得你,你大抵也认得她,就是熟识也不为怪,毕竟你凭字迹便确认了她身份。你们之间,若一直以来是你在明而她在暗的态势,她为何迟至龙王庙时才对你出手?杀你难道是临时起意么?不对,如此你能料到密信内容的可能微乎其微。她的杀意由来已久,只是迟迟未能寻到你的踪迹。究竟多久?恐怕要早于九年前你师门的覆灭。如此,便不由得我不对她之前的一些举动,重新加以审视了。”
“你想得未免太多。”零露打断道,“我与她之间除了出卖师门之仇,再无其它。”
格悟静观她神色片刻,道:“你今日一死,便再无别法向她复仇,即便这样,你也无怨么?”
“今日若不能杀你,我的怨更深。”
“阿弥陀佛。”格悟高声念句佛号,似笑非笑道:“到底是甚么,竟使你比师门之仇看得更重?为师真的越来越好奇了。也罢,就留待今后由我亲自去问她便是。”
“拿给我看。”江离盯着格悟的手上,忽开口道。他固然知晓此举极度危险,只是深陷迷障太久,打破迷途的冲动刹那间胜过了所有。
格悟微微一笑,将手中两张纸递了出去。江离越过短狐密信,径去看那字条,上面寥寥数排字落入眼中,令他如遭雷殛,如受火焚:那分明是乔羽的字迹,他看了十年,绝无可能认错。他即刻又翻回到短狐的密信,只是心乱如麻,一个句之反复看上数遍,方才能理解其意。不长的一封信中,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利刺,他举步为艰,却不得不从其上踏过。
那信上所载,正是零露诱引玄凝阁前往庆云庄之始末,江离匆匆一览之下,且当心慌意乱之际,一时还不能将当中内容与格悟适才话中的信息理顺,唯独能肯定的是乔羽曾主动接近格悟。他从格悟与零露暧昧的问答中听出极危险的意味:乔羽屡屡明为“相助”龙华寺,实则行的是草船借箭,暗度陈仓之事。格悟对她委以信赖,却不想被其玩弄于股掌,受此羞辱,必要图谋报复。届时乔羽能否自保?自己又如何能救得了她?!
“尊驾有何看法?”格悟突然发声道,“可也认可老夫的推论?”
“……甚么推论?”因这一问,江离心跳一刹骤停。
“尊驾也以为,老夫被那人利用了,不是么?”格悟直勾勾地盯着他道。
江离脸色渐变得煞白,血液几乎凝止,越想要克制心绪,越觉对方洞若观火,冷静便一点一滴从头脑中离去。只因乔羽的安危乃是他心血所系,关心则乱,他渐感到用思考支配言行何其困难,理智落了下风。
“此人如此行径,尊驾觉得我该如何处置?”格悟见江离不语,继而又问。虽是问话,语气中却不含半点询问之意,用意只在挑逗。江离知他已将自己所思所想彻底看穿,宛如有桶凉水兜头浇下,浇灭了前路,动摇了他竭力筑起的决心:自己舍身投入魔窟,甘与恶徒为伍,是为要乔羽脱离险境,如今竟反成了她脱险最大的阻碍,一旦格悟以自己为质相要挟,乔羽势必将自投罗网,任其宰割。不得不说是命运作弄。
“你若动她,就永远别再想从我口中听到关于六翮的半个字。”他抛出了破釜沉舟的威胁,若终将无计可施,便惟有一死。
不远处,零露闻言收紧发青的手指,骨节发出“咯咯”轻响。
“阿弥陀佛,尊驾言重了。”格悟慢慢走近江离,“老夫非滥杀嗜杀之人,况我与乔掌柜相知多年,所谓处置,不过稍以其道还之,以示告诫之意。”他端视着江离,犹如看到了自己的野心,眼中锋芒四溢,“老夫想给她提个醒。是人皆难逃欲念束缚,终致危害其身,我是如此,想她亦然。只是我说,她未必肯听,所以要劳动尊驾,替我尽意奉劝则个。”
江离呼吸为之一窒,不自禁向后便退,眼前一花,格悟手掌已如泰山从天而降,指尖距他脖颈只差毫厘!他下意识抬臂挡架,一霎时风声呼啸,银光暴闪,长刀的残影层层叠叠印入眼中!残影犹未散尽,身前只余空荡,在看不到远处,零露已与格悟交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