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那人又来过几次,江离推测皆是趁自己睡着之时留下食物即刻离去,显是对自己怀有戒惧。他自己不见天光,不晓得昼夜的轮替,常有错乱之感,那些流民的作息也是颠三倒四,时常白日里敲梆打更,深夜烧锅做饭,令他迷惑不已。
如此大约过去半月之久,伤势逐渐好转,这一日几已能够起身,不必再伏地靠手肘撑地挪动。他见手中食物又差不多尽了,算算早晚,估摸着那人不日将来,于是也不去四处走动,只在原地闭目养神,暗地里实则一直眼穿肠断地盼那人现身。
听到“笃笃”声从远处及近时,江离心跳不禁随之加快,表面却仍作熟睡一般。转眼那人走近,几步之外停了下来。江离全神贯注倾听,有轻微的摩擦声,是食物被放在地上,用杖推了过来。他瞬间数度生出想要抓住那杖身的冲动,最终还是作罢。还是谨慎选择时机再开口为妙,绝不可再加重对方对自己的误解,再用诚意争取勾通的机会。
他暗中做了决定,等那人转身离去之时开口挽留,所以凝神以待,一心等那杖声再次响起。谁知那人在推过食物之后就没了动静,既未再做甚么,也不离开,似乎只是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安静地站在几步之外。凭借直觉,江离觉出对方正将视线倾注在自己身上,那视线仿佛带着重量,令他不禁手尖发麻。
他感到莫名诡异。这时应已入夜,周遭一片漆黑,对方为甚么要如此端详自己?难道已看穿了自己的假寐?还是盘算着甚么,或仅只是走了神?他于想象中描摹那人此刻的神情,时而是深沉莫测的,时而忧郁茫然,最后化成了一股淡烟,唯剩下那一双眼,复杂深邃。
无声中的二人,一个睁眼一个闭目,久久地相互凝视着,只不过一个以目光,一个用意念,各怀揣着迥然不同的心思。
江离渐觉那凝聚的目光变得沉重,增厚了黑暗浓度,压得他身上不自在起来。而那人似有无限的耐心,可以端详到地老天荒。于是他慢慢抬起了眼皮,那人立时深吸了口气,声音像在砂纸上擦过一般暗哑。
“伯伯,我总算明白你因何躲着我啦。”他谨慎地发出声音,“我受你活命之恩,自当知恩图报,断不会贪利忘义,做出过河拆桥之事。”
对面衣衫摩挲。江离生怕自己的话不足以取信于对方,当下撑地直起上身,朝天发誓道:“我祁江离,今后若擅将此间之事泄露半句,就教我身死敌手,衔恨而终。”
对方听过后静立未动。江离稍觉宽慰,报之一笑道:“我就知伯伯是个心善的人,还望你能听我把话讲完。”他仔细留意着对方的动静,一边继续道:“我乃误入此地,实未怀有甚么目的,况还有家人在外。眼下他们处境危厄,弃之不顾,不久将遭大难,为此我连日来忧急如焚,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去搭救。非是我不知餍足,强人所难,而是家人性命系于一线,伯伯若肯成全,指条道路,盛德大恩,没齿不敢忘。”说着磕下头去。
等了半晌,仍不听那人动弹,江离续道:“伯伯若实在信我不过,我便留下来也罢,只是可否替我送个信出去给我家人,将危情相告,解燃眉之急。但尽人事,以听天意……”
话未落地,就听那人将杖在地上连敲了几声,似有几分恼怒。江离被唬得一跳,不敢再说,只将一双盲眼殷切望着那人,满脸恳求。那人倒像是铁石心肠,不吐半字,杖声接连响起,耳听着一下远过一下。
江离一急,奋力起身去追,毕竟身弱气虚,才赶几步,便腿软跪倒,膝盖手掌被岩石尖锐的棱角硌得好不生疼,心中焦急万分,如有火燎。爬起再追,那人却早没了痕迹。他颓然长叹,料想经此一扰,那人定不肯再来,连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了,自己眼盲路生,怎生走得出去?正自黯然神伤之际,忽听到前方似又有杖声响起。他惊讶抬头,脚下踯躅不前。就听见那人将杖猛顿了数下,显为示意,他大喜过望,立即循声迈开了脚步。
此处地面皆为大块的岩石组成,高矮旁错,又多坑陷沟壑,眼明之人行走其上犹须加倍小心,何况江离眼盲心急,骨软筋酥,身无凭依。他远远地跟在那人身后,走得踉踉跄跄,形如个烂醉之人,却因有一线希望牵着,迈步毫不含糊,怕就是刀尖火海,也阻不住。幸好那人也走不...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