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何种原因,它【暂时】被放了下来。
简而言之,这座大楼就是一根粗壮的四棱铁柱,至少米凯尔看不出它和自己的名字,塔楼,有半点相似之处。
“塔楼……”
当年在露露耶,那个聚集了最后的幸存者的大楼就被命名为“塔楼”。
这当然只是个巧合,那件事毕竟涉及到里希滕斯泰因家族还有联合政府的丑闻,卑弥呼后来撰写的任务报告被要求删改,关于塔楼的记忆,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个当事人。
而他们显然与这类建筑的命名无关。
只是……这一份巧合,似乎巧合过头了,让米凯尔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气味——
当初露露耶所在的穆大陆是人类文明最发达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人类的乐土,就像现在的美洲一样。
同样的接机,同样背负着一身矛盾的里希滕斯泰因家族的英俊男子。
同样被隐藏的真相,同样的塔楼……
甚至连季节都一样(露露耶在南半球,第三新天堂市在北半球)!
!
一、二、三、四、五、六……
连抛六次硬币,六次全部同一面朝上的概率并非没有,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过概率为一乘以十的负五十多次方的奇迹,与其相比,六十四分之一概率发生的事,简直称得上极大概率发生啊。
但巧合也罢,冥冥之中的安排也罢,米凯尔已经无法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了——其实……世间的一切都在无可救药地轮回着。
稍稍偏过头,梅同样也眺望着塔楼与天空那不可寻得的分界线,当年露露耶的事,她也算半个亲历者,后来也应该和阿尔德米尔交流过,那她发现了这么多巧合了吗?她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米凯尔本能地想用识之权能探查一番,这种冲动对于拥有精神力量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呼吸一般的本能。况且,梅作为普通人也不可能察觉到异常。
但他没有这么做,那并不仅仅是出于对战友的尊重。
虽然他这具分身拥有米凯尔全部的记忆,但正如华观看羽渡尘记录的自己先前的记忆一样,他在翻阅那些记忆时,也始终是作为第三者存在。
也正因如此,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最了解米凯尔,那必然不是米凯尔自己,不是爱莉希雅,而是他这个知晓米凯尔几乎所有过去,却又不是米凯尔的存在。
在他看来,米凯尔最大的问题便是——他从未作为纯粹的米凯尔而活着。
他与英桀之间的关系,外在表现是战友,浅层心理是家人,但在心底最深处,他从未把自己与英桀放在平等的地位上。
与别的“异世来人”不一样,他并未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他们,恰恰相反,他永远站在他们脚下,将英桀们视为无法跨越的存在。
而一旦如此,他便会自然而然地对英桀们、甚至是之后的某些人进行拙劣的模彷。
于是,他并不再作为米凯尔活着,而是作为爱莉希雅的替代品活着、作为凯文的替代品活着、作为梅的替代品活着、甚至是作为那个人而活着……
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他们想要什么?”、“他们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他很少真正听从自己的内心——“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怎么做?”
也正是出于这种需求,他有时才会按捺不住自己想要用识之权能了解他们的想法的冲动。
他永远将自己的脚步与这些人重叠,永远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他们投下的阴影之中,这让他大体顺利地走到了现在,但这也注定了,他并不能超越他们。
毕竟,他所模彷的这些人,也只是作为尹卡洛斯而存在,他们并没能触摸到真正的太阳。
而一直缩在他们阴影之中的米凯尔,撑死了也不过是再次飞到尹卡洛斯的高度,而不能将其跨越。
想到这里,分身不由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既是自嘲,但嘲笑的对象又不完全是自己。
那本体如今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分身不敢确认,因为即使对于他,本体依旧隐瞒了一部分记忆,尤其以近两年的记忆居多。
那些记忆在被强硬地“扣出”之后,多少留下了轮廓鲜明的空白,若是有心,倒不妨借由这个轮廓去试图描绘出本体隐藏在其后的真正目的。
但分身也有些心累了,并不想把精力浪费在一个他注定看不到结局的结局上。
“好了么?”
他忽然回过头催促道。
弥额尔将自己从车厢中倒拔了出来,讪讪一笑:
“好了好了……请跟我来吧。”
…………
“不……不不不,我年纪大了,你们年轻人刺激的项目,我可是吃不消了。”
罗尹格尔笑着婉拒了其余市政官邀请他一起享受夜生活的提议,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牛河的目光在罗尹格尔的白胡子和一墙之隔的霓虹间犹豫反转了许久,他忍受不了这种诱惑,况且,罗尹格尔确实年纪大了,也够有资历,他有婉拒他人的资格,而他牛河可没有。
于是,市政厅的走廊上只剩下了罗尹格尔一位市政官。
他的幕僚捧着大衣走上前来,一边为他披上,一边轻声询问道:
“老爷,时间不早了,需要早点休息么?”
“不……不,再等一下。”
罗尹格尔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信息稍稍沉默了片刻,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白胡子也跟着耸动起来。
没过几分钟,走廊的尽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幕僚装扮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的正装早已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他身上,显得他的身形愈发的单薄而瘦弱。
看到罗尹格尔就站在走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幕僚直接被吓了一跳,连忙站直了身体,向对方行礼。
罗尹格尔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而后从兜中取出白手套,一边套上,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发问道:
“你是弥额尔身边那个幕僚……叫……叫什么来着?”
“罗尹格尔老爷,我叫李维。”
“哦哦……你们大人呢?怎么没见他回来?”
李维皱了皱眉,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怎么好像罗尹格尔就是在等他一样?
他随即摇了摇头,警告自己不要多想。毕竟他们的队伍里唯一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已经被第一律者杀死了,罗尹格尔没道理知晓那些事才对。
“那个……大人让我回来转告各位一声,两位特派员让他陪着打游戏,今晚怕是回不来了。”
“哦,哦,这样啊。”
罗尹格尔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穿好了手套,正默默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还有什么事吗?”
“呃,请问其余市政官那里,是我直接去通知一下,还是劳烦您代为转达?”
“都不必了。”
罗尹格尔摇了摇头,优雅地解开燕尾服的外套,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在李维惊愕的目光中将枪口直指向他的眉心:
“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呢,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