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失望总是一波接一波,管理他们的官僚没有换,待遇也并未变好,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物资被克扣的比例越来越多了——
其实倒不难理解,剥削者的需求量从未减少,反而在逐步扩大,但被剥削者的数量却因为崩坏而急剧下降,穆大陆的沉没更是一下子带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口,那么落在每个人身上的负担不增加才怪!
是的,这是可以想象的,但可以想象绝不意味着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沉醉于上层区霓虹灯光中的那些人、缩在市区边缘市政厅和滨海别墅区的那些人,他们难道不是在崩坏开始前、他们不是从来都是这样么?
但……从来如此,便对么?
都说,在面对外力侵袭之时,人们总是更容易团结起来,消除一些内部矛盾与隔阂,一致对外。
但往往就是在这种时候,人的神经会因为绝望、恐惧而变得无比纤细脆弱,当他们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活着是如此的艰难,活着毫无快乐可言,活着只会带来痛苦,那么所谓的死亡便也不再可怕,甚至是一种解脱了。
而对于此时暴动的群众而言,他们脑子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把台上那个衣冠楚楚的禽兽撕碎!
就算被军警打死了又怎么样?这破世界早就不想待下去了!死就死吧!
他们扰攘着、发了疯似地向前扑去,就连极少数原本想要向后跑的人也在人山人海的裹挟下不得不向前涌去,军警们单薄的阵列再一次被逼得节节后退,但是这一次不止是中间向后凹,而是全线后退。
军警队长这时不得不做出自己的决断了,他无法再犹豫,人们一旦冲破军警的阵线,第一律者可以带着梅博士离开,他们甚至可以带上弥额尔,但是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这些人撕碎的!
“嘟————”
这一次的哨声依旧尖锐,但是比上一次的拖长了不少。
军警的阵列原本在止不住的后退,毕竟人数实在太过于悬殊,他们如今就像是破旧的堤坝,眼看着水位上涨,风浪涌起,支撑堤坝的钢筋已经传出无声的呻吟……
但在听到这一声哨响后,军警的阵列居然奇迹般地又一次稳住,并且开始了迅速又精准的变阵——
原本处于阵列最后方的人手持圆盾和短棍,从间隙间猛地前突,位于中间的两列连枷手一左一右紧随其后,齐入奋击。原本位于最前方的长盾手也同样向两边散开,成为了连接另外三人的纽带,不时为他们遮护攻击,抑或是不断地盾击迫使暴动的民众后退。
军警们下起手来毫不留情,透明的防爆盾上很快沾满了血肉混合物,甚至有人的连枷甩脱了,只能把连枷后半段当作长棍击敌,没想到棍子也很快打断了。
这些民众所厌恶的所抵制的事对他们并无影响,若是有聪明的,应该可以领悟,他们每次出任务所拿到的丰厚补贴来自于何处。
既然他们的快乐本就建立在眼前这些人的痛苦之上,那不妨让这些人更加痛苦一点,尽管他们也明白,自己等人不过是那些拿更多好处的人的打手,是他们的看门狗。
但这又如何呢?
无论在哪个时代,活下去,活的好一点才是王道。再说,他们能拿那份钱也是豁出命,在防护网周围和崩坏兽血拼过的!
双方都互不相让,那就只有撞得头破血流这一条路可走。
而弥额尔就这么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是不可思议,又似乎是早有预料。
突然,他也疯狂起来,仰天长啸之后,撕开自己的正装外套踩在脚下,而后主动冲入了暴乱的民众之中。
他那一头金色长发在脏兮兮的民众间格外显眼,但也只不过显眼了两三秒钟。
那一抹金色很快就被愤怒的民众抓住,而后狠狠地践踏,再也没有、再也不可能有浮出人海的可能了。
“够了!”
硝烟味还未散尽,血腥味却已经浓得足以将其掩盖。
“够了!
”
每一声沉闷的碰撞,几乎就意味着一个生命的逝去,军警和群众之间的接战线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层尸体,将原本缠斗在一起的军警和群众分成泾渭分明的两片,只能隔着尸体堆起的墙互殴。
“够了!
!”
米凯尔不是没有试图用识之权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明明一直在用,但到了这个程度,仅凭他一个分身手中微不足道的识之权能已起不到任何作用,往往是前一秒还让场上的人愣神一下,下一秒这些人就会在其余人的呼喊声中再一次回想起先前的愤怒。
识之权能或许确实可以做到很多,可在此时此刻,这个理论上来讲最适合识之权能发挥的机会……或许是因为,识之权能已经无力阻止人类压抑了十二年的愤怒从这一刻爆发,也或许是,拥有它的人处于某种心理并未将它运转到极致。
总之,在这一刻,这个一向被视为对人类本身无往不利的权能,却什么也做不到。
但拥有权能的人必须要做些什么,哪怕他只是一具分身,哪怕本体随时会赶来,但是他觉得,自己背负着米凯尔的名字,必须要做点什么,来阻止面前的惨剧。
他当然能做到些什么,假如以自己的消亡为代价。
于是,他胸口处亮起了红色的纹路。
鲜血洒落,填满了柏油路面的每一处纹路凹陷,黑与红的碰撞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隐隐生出了一片绿意。
不,那并非是错觉,下一刻,成千上万的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它们纤细又富有韧性,看似布满荆棘,但动作又没有太过粗暴,而是恰到好处的将正在缠斗的人分开,若是还有人想要有所动作,藤蔓便会束缚住他们的手脚,并不断用力,直到疼痛将他们的理智唤醒。
做完这些,米凯尔的分身松了口气。
到最终,他也不得不用近乎暴力的手段来解决这一切。
“咔——”
分身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看到了塔楼角落里正对着他的摄像头。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他已经透支了自己作为一个分身的能量,并且触犯了本体留在分身体内的“禁忌”,在死之权能的反噬,他的身体已经快速尘化,几近于无。
在最后的时刻,他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准确来说,那就是他自己。
“谢谢,你做的可以了,好好休息吧。”
分身的嘴唇不断蠕动着,本体似乎察觉到了他想说什么,但那语言甚至还未在脑海中成型,就随着分身的死亡而瓦解了。
米凯尔终究未能得知分身最后的想法,但他也不在乎了。
随着他的到来,无形的电磁场笼罩了几乎整个美洲,他直接绕过了现有的一切通讯设备,在此之外重新搭建了一套通讯体系。
但似乎有些晚了……
当他将临时捏出的通讯器递给梅的那一瞬间,埃尔文凄厉的叫声跨过大洋而来:
“博士!有……有……”
似乎也不用他提醒了,米凯尔心有所感地抬头望去,蓝灰色的天空中满是导弹留下的白色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