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照看父亲睡着之后,我就拿出了稿纸、钢笔,坐在床头桌前。
刚准备写约稿,却发现对面林先生不断地对我使眼色。
我明白,那是让我去病房外的阳台。
去阳台干什么?
我们到了那么熟悉的地步了吗?
不知怎么的,我心中一下子敲起了躁动的小鼓。
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神秘地拖拽着我,我站起了身子,走向阳台。
当林先生的手搭上我肩膀的时候,当他的目光笼罩着我的时候,当他微笑的光芒蓦地射向我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震颤,一种温暖,感受到了一种甘甜,一种酸苦,就像离群的鸟儿扑向了亲人的怀抱,就像孤独的旅行者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可以躺在梦想中的绿洲!
他就是我父亲、亲生父亲吗?难道人世间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
上天是不是被我一遍遍的祈祷感动而赐给我生身之父?
喜悦、幸福立即漾满全身每个细胞。
然而,敏感的神经却瞬间让我从激动的峰巅跌入悲哀的深渊。
难道血缘关系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魔力,片刻就战胜了几十年的深情养育之恩?
更何况,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在我最需要帮助、最需要关心、最需要引导的时候,他在哪里呢?他不是早早把我给抛弃了吗?我有什么理由感到幸福感到喜悦甚至感到激动?!
什么叫失望?什么叫煎熬?什么叫哀怜?什么叫痛苦?
一切都在此刻向我疯狂袭来。
我想张开口对他说什么,可理智的堤岸锁住了感情的惊涛骇浪。
我强忍住心底掀起的风暴,什么也没有说,脸上仅仅露出一丝苍凉和淡泊。
林先生重重地拍着我后背,脸上布满关切的微笑:“怎么不说话?有什么心思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把目光调向远处林立的高楼,自顾自地说着。
“也许前两天你与我哥哥姐姐闲聊中对我了解了不少。我六八年出生,九岁丧母,是爸爸辛辛苦苦地供我上大学,又花一切代价帮我娶妻生子。”
“我知道他不是我亲生父亲,可是我已经把他当作我的亲生父亲。”
“上高中时我就发誓,为了养育我的父亲,我可以牺牲一切。陶渊明的那首诗,说得多好啊: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林先生依然笑着,他接着问我:“你心甘情愿在农村教书,不想调进城里?”
我抬头望着天空那片漂浮的云彩,距离我很远,似乎又很近。
原本准备平静的叙说,却成了胸中怨恨的发泄。
“一开始不愿,后来爱上了学校的孩子们,一次次放弃了进城的机会。”
“其实我最想做的就是记者,要么是秘书什么的。也许这辈子也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了,因为我没有任何背景。大学毕业那年,本来我可以留校任教,可惜,一个有叔叔当副市长的同学留校了。”
“呵呵,前不久呢,我有提拔做副校长的机会,可是却被一个有舅爷做副乡长的老师抢了先。不仅如此,就要批复的预备党员,也出于某些原因呐,让人一下子给扒了。”
“如果,我真有背景,我肯定不会借助别人的秋风而居高声自远!”
“我以此为最大的耻辱!我更痛恨这种人!”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不时用眼角余光扫视着那人。
我发觉,随着我叙说,他脸色变了好几次,又闪电般恢复常态。
淡淡的笑容重新绽放在他脸上,他热心地问我:“这两天,你写什么呢?”
我看着远方,其实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今年五月在省城举行的‘红烛杯’中青年教师教学论文大赛颁奖期间,《初中生园地》杂志主编对获得一等奖的我很有好感,邀请我为刊物写一组指导学生语文课文学习的文章,从初一写到初三,周期三年,栏目暂定为‘课文导航’。这两天写的就是这东西。”
他又重重地拍拍我后背,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与激动:“不错嘛,不错。看来,你的特长不仅仅如此吧?”
人都是喜欢赞美的阳光的。
此刻,我想以自己的优秀,来证明培养我二十几年的父亲的优秀。
在潜意识里,我又何尝没有这样一种打算?或许你的抛弃,正造就了一个优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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