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先生……”
蔡神医纠结犹豫着,目光时不时往宋游身上瞟,似乎想说,又不太敢说,心中有顾虑。
心中权衡许久,才咬了咬牙,与两个徒弟对视一眼,下定决心。
“这九日疫颇为奇怪,如先生所说,患病者死得极为痛苦,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没有一处好的,还活着时便已如鬼一样。要想治疗,恐怕要内服外敷佐以针灸熏疗多种办法才得行。”蔡神医边走边说,“老朽与两个徒儿整日整夜的研究,已尽全力,奈何终究放不开手脚。现在的法子虽然已有一定的治疗效果,却也称不得完善,有症状轻的、或是身体好的人,运气好些,也能短暂痊愈,可十之八九仍旧治不好。”
宋游关注到了话中的重点,也关注到了蔡神医说完后瞄向自己的眼神,于是适时问道:
“不知神医有何顾虑呢?”
“世俗礼法不容。”
“宋某乃是山人,下山行走,遵循世俗礼法,却也不受其扼制。”宋游打消他的顾虑,“神医只尽管说来。”
“若先生难以接受呢?”
“便当没有听过。”
“唉……”
蔡神医这才长长叹了口气,不免摇头。
宋游走在旁边,侧耳相听,想要领会这位神医的风采。
“这九日疫来得急,哪有多少时间细细研究?它又内外皆伤,若不知晓真实症状,如何对症下药?”蔡神医缓缓说来,“先生可知,老朽是何时通晓这疫病内外症状,又想出对策的?”
“自然不知。”
“是在两位自愿护送老朽的言州大侠相继染病去世之后……”
蔡神医说着不禁瞄向宋游一行人。
只见剑客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也没有别的神情,而那年轻道人则是眉毛一挑,微微点头,面容始终如常。
“原来如此……”
年轻道人点头说道。
早已听说过这位神医有割肉接骨、开颅剖腔等令世人惊悚的治病手段,如今看来,恐怕确实是真的。
真是超越世间的医术。
这种事情在这年头也确实骇人听闻。
若要剖尸解病,便更了不得了。
人们相信死者有灵,一直又有死者为大的传统观念,尸体神圣,有些墓葬还关乎族人风水,掘坟、开棺、取尸罪行一件比一件重。接连几个朝代对于开棺盗尸都是死罪,形同十恶不赦、故意杀人,据宋游所知,目前大晏似乎是掘坟徒三年,一旦开了棺,便是绞刑。
别说普通人了,就是官府,有时碰上大案,死者只要已下了葬,再想开棺二度验尸,都是难之又难。
一是世俗礼法,二是朝廷律法。
如今北方虽是乱世,归郡死人无数,然而却是瘟疫,而非兵灾,宋游一路走来,只在北风关下见过人的尸骨,此外并没有遍地尸骸。
恰恰相反,在这个时候,人死之后是必须尽快下葬的。
就连以往买不起棺椁入不了土的穷苦人家,这时候也有官府出资帮忙下葬,反倒比以前更难见到尸首。
要取尸几乎只能开棺。
这种事情,即使是名满天下的神医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做。
“原来神医要的是死者的尸身啊。”
“……”
蔡神医一时却没有回答。
宋游接收到了蔡神医的目光,大抵知晓他的顾虑。
无论死者泉下有知也好,与阳间后人风水相关也罢,都是玄学说法,自己是道人,穿着道袍,理应最信这些。
于是宋游对着蔡神医微微一笑,好让他轻松一些,随即才说:“神医所行并非恶事,何必担忧?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何况神医既没有掘坟开棺也没有擅自取尸,那两位江湖好汉,多半也是自愿的吧?”
“正是。”
“二人该留有名字。”
“两位皆是北方长枪门的弟子,一人名为苗苑,一人名为扈元。”蔡神医叹息,“真是多亏了他们。”
宋游看了看蔡神医的神色。
这么快研究出对策,多半不止是这两具尸身的功劳,很可能这两人在生前便在帮他盗取尸首,只是他不愿说。
宋游也无需多问,只说道:“接下来便由我等代劳,神医尽管研究病症便可,除此之外,一切事情,在下自会处理妥善。”
“先生是想……”
“尸身而已,十分简单。”宋游很平静的对他们说,“归郡死人无数,阴魂野鬼亦有不少,神医一路走来或许没有见到,但在下是道人,一路走来可是见到了不少。在下又会草木假人之法,只需他们同意,便可取来尸首,随后以假人代其下葬,也保全了风水。”
“他们可能愿意?”
“总有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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