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二奶奶只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凤姐道,“那便好。当日老太太那些的私库,都是赖嬷嬷一手掌管的,后来你到了老太太身边,深得老太太的喜欢,赖嬷嬷又说自家年纪也大了,才把钥匙都交给了你。可是这样?”
鸳鸯点点头,道,“确是如此,只是二奶奶问这些作甚。”
凤姐道,“我想问问你,当日赖嬷嬷交给你钥匙的时候,可拿了册子点库么?”
鸳鸯心里一凛,看着凤姐道,“二奶奶莫非是疑心奴婢掌管不好老太太的东西么? ”
凤姐见她心思转的快,笑道,“并非是你。你且告诉我,当日她可拿了册子,同你点库了么?”
鸳鸯听这话似乎并非要寻自己的事,心里便松了下来,道,“老太太那些东西都是许多年攒下来的,哪里有什么册子。当日赖嬷嬷不过是把钥匙交给了我,我去瞧了瞧东西都归置在哪里,也就罢了。”
凤姐微微笑道,“老太太自己也都没瞧过么?”
鸳鸯笑道,“老祖宗的东西也不是一箱两箱的,哪里瞧得过来。只是想起什么来,我再去找便是了。----二奶奶怎的忽然想起问这事来?”
凤姐笑道,“既然都没点过的,要是老太太的东西在别人家里搜了出来 ,只怕你也认不出的吧? ”
鸳鸯颖悟,立刻有些明白过来,只是有些不信,看着凤姐道,“二奶奶莫不是说着顽笑的话?”
凤姐敛了笑,正色道,“却不是顽笑话。 去年赖家是如何出去的,别人心里不明白,你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如今他们在外头按捺不住,又想着进来,你大约也是听了些风声的。
只是芾儿虽说平平安安的生了下来,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我怎能再放他们进来,倘若有些冲撞,那时便是说甚么也晚了的。他家这些年在外头买房置地,那些钱从何处来的,你我心里自然都有一本账目。如今说不得要和他家算算旧账,一发完了此事才好。
他家若是行得正坐得端,我自当想法子好生安抚;若是他们这些年诸般营运,做下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就怪不得我下手清理。
我知道鸳鸯姐姐是个有担当的人,对老太太又是忠心耿耿的,所以不怕现在就告诉你。 外头的事自然不必姐姐操心,老太太那边,自然还得请姐姐帮着我说明白此事,我这么些年才得了芾儿,求老太太体谅我这一番慈母之心罢。”
鸳鸯听得目瞪口呆,半日方道,“二奶奶欲待怎样? ”
凤姐笑道,“老太太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东西,偏生翻遍了库房也寻不见,问了鸳鸯姐姐,也说从未瞧见的,是不是就该去赖家寻一寻才是?”
鸳鸯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道,“若是寻不着怎样?”
凤姐道,“你放心,我既然敢打这个主意,必定不是无的放矢。 只是赖嬷嬷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许多年,只怕老太太有些舍不得。姐姐回去了且不要提这事,等外头闹出来,再帮着我说几句话就是。”
如今荣国府里头虽说是邢夫人当家,大小事却都有凤姐做主。鸳鸯跟在老太太身边冷眼瞧着,大房如今越发兴旺起来,也有心和凤姐走得近些。
听凤姐说了这些话,低头想了想,方笑道,“ 二奶奶难得开口,我岂有不应之理。何况二奶奶说的原是正理,做奴才的若是失了本分,主子小惩大诫也是该当的。”
凤姐见她明白,便点头笑道,“姐姐是最明白不过的人,自然能懂得我的心事。 如今我倒有另外一句话要问问姐姐,姐姐还须和方才一样如实答我。”
鸳鸯道,“二奶奶只管问便是。我哪里还敢欺瞒二奶奶呢。”
凤姐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虽然也有几分颜色,却并不及晴雯和茜雪的模样 。
心里回想起前世自家公公非要娶了这小丫头做姨娘,只怕也并非完全是贪欢爱色,倒有一半是为了老太太那些不上账本的私库。老太太为了鸳鸯生了那一场大气,只怕也是瞧出大儿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又不能明着说出来,因此偏生气多些。 想着这些不由笑了,道,“ 我记得姐姐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罢。”
鸳鸯心里一跳 ,低头道,“二奶奶怎的提起这个来。”
凤姐笑道,“我也知道你是一心一意的要服侍老太太的。只是女孩家年纪大了,总要替自己安排后路,莫非姐姐竟要服侍老太太一辈子不成么。便是姐姐有这心,只怕老太太也舍不得的。只是你那嫂子我也是深知道的,未必肯替姐姐打算,姐姐自己心里却要有些主意才是。”
鸳鸯如今在贾母身边,素日里只是一心一意的服侍老太太,却并未想过这些。如今被凤姐直口说了出来,不觉也红了脸低下头,道,“二奶奶操心的过了。 ”
凤姐笑道,“我是瞧着府里这些女孩子,你就算个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一概是齐全的。况且你又替我们在老太太跟前尽了孝心,我自然也要为你多打算些。如今不过先说着罢,以后你要是心里有了主意,又不好和老太太张口,只管来找我给你做主便是。”
鸳鸯的父母都在金陵看房子,府里只有哥哥嫂子两个在跟前。跟着鸳鸯沾光,那两口子都在老太太那边管事。只是她那哥哥嫂子都是心性乖滑之人,瞧着鸳鸯在老太太跟前有些体面,只恨不能沾光更多,哪里还会替鸳鸯的终身大事着想。
这一回贾赦夺回了荣国府大权,志得意满,两个儿子又都比先前出息了许多,他这个做老子的自然也收敛了好些。便是有些风月想头,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鸳鸯身上。
故此鸳鸯如今也只当自己是老太太身边最得意的丫头,心里并未觉得天下男人都要不得。 听凤姐说了这番话竟是处处替自己着想,心里倒是一热,只是终究有些害羞,只默默点点头,道,“老太太那边只怕叫我了,我也该回去了。”
凤姐笑道,“又耽误了你半日的功夫,我倒不好意思的。”
鸳鸯抿嘴笑道,“二奶奶越发会说话了,倒教我这做奴才的有些拿不起了。”一面笑着告辞出去。
平儿亲自送她出去,回来和凤姐笑道,“奶奶必定是和鸳鸯说了些体己话,我瞧着那丫头笑容满面的出去了,倒像是发了财了一般。”
凤姐坐了这半日觉得有些乏了,便依旧歪在靠枕上 ,笑道,“终究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便是我有这心,老太太也未必肯放手的。”
平儿有些没听清,道,“奶奶说甚么?”
凤姐笑道,“不过画饼充饥罢了。你打发人去外头书房瞧瞧,若是二爷回来了,就请他早些过来,我这里有事同他商议的。外头教小月做几个小菜,晚上咱们请二爷小酌几杯。”
平儿笑着应了,果然出去依言吩咐了下去。
贾琏这几日在衙门里当差也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挂念着家中的娇儿,待散了便急忙回来和儿子说几句话才安心。---自然是琏二爷自说自话。听说凤姐有请,也顾不得别的,乐颠颠的便赶了过来。
凤姐如今不能饮酒,便命平儿陪着贾琏小酌。自己只靠在软枕上,看着贾琏笑道,“ 大节下的,原想着和二爷好生喝几杯,偏生如今我这身子还喝不得,只好教平姨娘好生伺候二爷多饮几杯了。”
贾琏笑道,“你那点子心思我还不知道,好端端的请我喝酒,必定是有事。你倒是先说了的好,免得我放心不下,酒也不得好生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