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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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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时刺激了老头虚荣好胜的神经,他一拍大腿,嘿声道:“哪里有呢!左不过村西村东各住了十家,每家一两人罢了,哪有那许多!”

    二十家,每家一两人,大约三四十人。

    两人再次对望一眼,目光中微有忧色。

    搁下筷子,秦长歌笑道:“阿公啊,您是智人,那些人住几天就走,哪有在衙门里做事来得长长久久呢……夜了,咱们兄弟赶了一天路,劳烦您安排个草堆有得歇下就好。”

    “哪能这么怠慢客人呢,不被人笑我老头子不懂礼数?”施家阿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阿六,给两位客人安排一下。”

    又去看萧玦,捋胡子笑道:“小哥,你这兄长,倒是话少得紧。”

    “他啊,”秦长歌悄悄对老头俯首,指了指自己脑袋,“他小时候撞坏了脑子,没见过世面,您见笑了。”

    “哦——”

    萧玦又好气又好笑的捏了捏秦长歌掌心,本想警告她一下,不想触手温软滑腻,自己心中先一荡,想说什么,倒忘记了。

    跟着阿六出来,那少年本想带他们去睡自己的小房,秦长歌拦了,指了指院中柴房,笑道:“这里便好,不劳小哥了。”

    她语气坚持,那少年看了眼,想想自己的小床也不够两个男人挤的,便默默的在柴房里堆了好大的一蓬草,铺得整整齐齐,在小而安静的空间里,散发着阳光和草木本身的清香。

    阿六出门去了,秦长歌往草铺上一坐,仰头笑道:“暌违已久啊,你要不要也体验下?”

    萧玦一笑,在她身边坐下,草温暖润滑,一坐下便深深陷入进去,两人身子紧紧挤靠在一起,极其亲昵的姿势。

    但是此时已经不是亲昵的时辰了。

    月光从板壁上一扇小窗上射进来,小小的孤单村落寂然无声,远处荒山上孤狼在啸月,啸声苍凉悠远,不惊浮尘,风声在这一刻的寂静里分外猛烈,一声紧似一声,宛如即将开战前的战鼓。

    板壁下月色勾勒出的一方雪白的地面上,倒映着头靠头的两个身影,靠近……渐渐靠近……一阵之后……再缓缓分开。

    其实只是两个人压低声线,在紧张交谈而已。

    “三四十人,咱们绝对不能动手。”

    “那么现在赶紧离开?”

    “不能——村里来了陌生人,他们一定有所注意,咱们应该已经被盯上,如果这时候走,咱两人对四十个彩蛊教精华人物,其中可能还有半面强人,那是死路一条。”

    “……长歌,万一出事,你记得自己跑。”

    “我会记得给你收尸。”

    “……算了,我知道我说了也是白说,你选这间柴房,可是因为这个位置正好在三间主屋之间,且靠近院墙,便于观察也便于逃脱?”

    “是的,而且萧玦,我觉得这家五小子那个做工也是很奇怪的事,介绍他做工的人为什么会看上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子,还有,这半夜三更的,跟他回家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觉得没这么简单,会不会和彩蛊一伙的。”

    “难说,我倒宁愿是,若是再有别的势力介入,咱们就完蛋了——总之,今夜一定不平静,我们先静观其变,无论如何,保命为上。”

    “你的意思是,村人们假如在抢金子的时候出了事,我们也不能管。”

    萧玦,今晚要死人,一定的,我现在只希望我们能管好自己的命。”

    乡村的上半夜和下半夜是没什么区别的,一般的静,早早的各家各火都熄了灯火,唯有风声的脚步,单调的在村子上空徘徊回响。

    白日里那一场火烧的隐隐焦烟气味,时不时传了来,还夹杂了点类似腐尸的混浊气味,令人闻了心上发紧。

    一弯森冷的月,惨白的照着静谧的村庄,和那条通往村外的土路,月光明亮,隐约可见黑影飞闪。

    那速度极快,寻常人见了,不是以为是鬼魅,要么就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不知怎的,平日里爱吠的狗们,今夜都缩了头,在各个角落里噤声不语。

    今夜注定不寻常。

    下半夜,村子里有些隐约的声响,一些动作缓慢的黑影一个个出现在那条土路上——好些人舍弃热被窝,披了衣,悄悄出了门。

    “吱嘎”门声一响,施家阿公家也有人出动了,出来的是阿六,有点不情愿的样子,他身后突然伸出来一根拐杖,恶狠狠的将他捣了出去。

    少年无奈的袖着手,在院子里找了块布揣怀里,顶着夜风出了门。

    他出去没多久,院门被敲响,等了很久的施家阿公颤颤巍巍的出来,开了门,点头哈腰的将两个人接了进来。

    一盏烛火飘飘摇摇的擎在他手中,映着来客的身形,是个颇为修长的中年男子,烛光照着他的侧面,隐约有胡子,却看不清眉目,他身侧壮壮实实的汉子,和施家阿公有点象,应该就是五小子了。

    中年男子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偏了偏头,缓缓道:“阿公家今晚有客啊?”

    风突然烈了些,烛火一边倾斜险些将阿公胡子烧了,老人吓了一跳,一边护住烛火一边答:“是有两个借宿的,也不算客人了,一对兄弟迷了路,老汉想谁背了房子走路?给个方便也是应该的,安排他们在柴房歇了,正房留给老爷您呢。”

    “嗯,”那人微微一笑,笑意淡若梨花,空灵遥远,平凡的容貌突然多了点出尘高华之气,但随即便散去,又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他举步向柴房走,道:“相逢便是有缘,我来打个招呼。”

    老头子忙命儿子给贵客照亮,施家老五小心的推开门。

    “咦?”

    柴房内空寂无人,草堆平平展展,都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施家阿公诧然道:“人呢?哪去了?怎么不打声招呼便走了?”

    “许是解手去了?”老五猜测。

    “哪有一起去解手的事,”老头子白他一眼,喃喃道:“莫不是那对兄弟也看见了,贪那东西,跟去了?……”

    他自以为声音极低,不想后方男子轻轻接口道:“什么东西?”

    “啊!”老头子吓了一跳,这贵客耳力怎么这么好?急忙答道:“不是,老汉是想这对客人莫不是小偷,想偷家里的东西?”

    淡淡瞥他一眼,客人笑道:“您老这么精明,断断不会给人占了便宜去的。”

    “您夸奖了……”阿公对着这似夸奖似揶揄的话不知怎么回答,只是谄笑着关上柴房的门,道:“走了也罢,省的打扰您清净,还请上房休息罢。”

    “唔,”客人颔首,跟着父子两人迈上台阶。

    施家阿公有年纪了,上台阶时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老五和客人同时伸手去扶。

    冷光一闪,疾如惊电。

    “刷!”

    正想逊谢的老头子蓦然张大了嘴,面容骇人的扭曲起来,他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破碎的声音,听来如一只坏了却还想拼命使用的风箱。

    有什么东西缓慢的扭动着,扭下衣襟,再扭到地面,然后变成蠕动,分成无数条细小的蛇般,鲜红的,森然的,在月色里不断爬行。

    静夜里,液体滴落的声音如此清晰。

    施家老五骇然扭首。

    隔着老头子身子的对面,中年人对他轻声一笑,笑容竟然圣洁如雪。

    反手一插。

    一道惊艳的弧光!

    极其短促的啊了一声,短促如施家老五的生命,他瞪大眼,带着绝然不信的神情,带着对“恩人”雷霆般骤下杀手行为的不解,砰的倒了下去。

    倒在施家阿公的血泊里,他的心口,匕首雪亮而血色乌黑,父子的血交流在一起,静静流下三级台阶,在月色下蔓延。

    台阶上,中年人缓缓松手,一个极其优雅的姿势,一直被他扶住的施家阿公,也如朽木般倒了下去。

    黑影一闪,衣袂翩飞,一条条黑影连闪而入小院。

    中年人步履轻不染尘的迈上台阶,负手而立的背影挺直如皎洁玉树,头也不回的对黑衣人们做了个手势。

    无声的施礼,黑衣人们身形彪悍而矫捷,衣襟下隐隐露出兵器的寒光,再次飞身而起,一闪便越过院墙,分扑向村西村东那些目标住户。

    中年人在月色下,姿态轻缓的推开门,不急不忙的走了进去。

    他的身影投射在厅堂的地面上,被拉得诡异而深长,宛如死神般扭曲而浮游而进。

    沉睡在夜色里的施家人丁们,于这个和以前那许多夜同样酣甜的梦境里,不知道杀身之祸已经悄然逼近。

    中年人走了进去。

    随即,黑暗中漂浮起了一种深浓而又奇异的气息,似铁锈般生涩暗冷,冲鼻窒息。

    那是血腥气息,大片大片鲜血流出的凝结不散的气息。

    无声的杀戮,沉默的死去。

    半晌,再次“吱呀”一声。

    中年人依旧微尘不染的走出门来,他走到台阶前,停下,向身后望了一眼。

    随后,缓缓转过身来。

    柴房里,背部紧紧贴着房顶掩蔽身形的两人,一直透过天窗盯视着院中的动静。

    秦长歌紧紧抓住萧玦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掌,灼热而微微汗湿。

    但她知道,这不是紧张的汗水,是愤怒,是一国天子,亲眼见着在自己的国土之上,自己的子民遭受杀戮,却无能为力无法阻止的愤怒。

    是无上的尊荣被挑战被蔑视的愤怒。

    施家阿公父子被杀时,两人看得清清楚楚,秦长歌早已看出那男子即将的动作,几乎在那中年人刚去扶施家阿公,还没出手之前就立即伸手,死死拉住了萧玦。

    她的手指深深掐入萧玦掌心,感觉到手下腕脉跳动得十分激烈,那种从心底迸发出来的怒气和杀气,宛如即将冲入九霄般激越不已,自己的力量根本压制不住。

    天子之怒,上应天象。

    远处,隆隆传来雷声。

    狂风突作,沉云欲雨。

    秦长歌无奈之下,突然伸指,做了个刺喉的动作。

    萧玦一震。

    黑暗中他目中闪着幽邃的光,看来陌生而森寒。

    秦长歌伸指在满是浮灰的小天窗上迅速写:“想想我怎么死的?我的仇还没报,你就想轻弃此身?匹夫之怒血溅三尺,你是天子不是匹夫,可如果你要给别人让你溅血的机会,你死起来,会和匹夫一样快!”

    手掌底,那不住颤动的手指,渐渐趋缓,飞速跳动的腕脉也渐渐平复,萧玦几乎是立即冷静下来,秦长歌偏头看去,他俊朗的容颜隐在灰暗的光线里,沉郁而坚硬,如钢如铁。

    狂怒之后的他,锋芒渐敛,而杀气化为凛然目光,暂且深藏。

    隐约间又是转生后小宫女明霜初见的那个冷郁暴烈的乾元帝。

    秦长歌无声叹息,转目看见那中年人在台阶下默默站立了一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出了院门。

    松了口气,秦长歌松开萧玦的手,又等了一会没有动静,正待和萧玦做个手势,一起从屋顶下来。

    心中警兆突生

    中年人不疾不徐跨出院子。

    月光将院墙涂成黑白两色,他顺着白色的那条带子,缓慢的走了一圈。

    抬头,看了看柴房突出院墙的部分。

    突然一抬腿,轻轻一跨,倒飞而起!

    那姿态宛如一只姿态闲逸而优雅的大鸟,速度却迅捷无伦割裂空气追光摄电,刷的倒翻一个跟斗,翻飘过院墙。

    不过瞬息之间,他已无声翻上柴房屋顶,几乎想也不想,冷光一闪,一柄如月光般的长剑自背后胁下鬼魅般倒插而出!

    长河倒挂,银光如练!

    深深插入柴房屋顶,直没至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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