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本该是夜深人静,睡梦香甜的时候,客栈里却灯火通明,吵嚷不绝。账房先生满头大汗,算盘打得噼啪响,等待退房付账的武林好汉挤作一团,神色不耐。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绕着这群人走,试探着问:“各位爷,住的好好的,怎地大半夜退房?明日沈老爷庄上不是吃喜酒吗?”
一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道:“还吃甚喜酒!喜事变丧事,晦气!”
沈沛在此地甚有威望,客栈刘掌柜本欲等天亮去沈宅贺喜,听了汉子所言,奇道:“出了何事?”
另一人道:“实话跟你说了罢,沈老爷的亲家和准儿媳,几个时辰前都死了!等消息传出去,朝廷必派重兵来拿,我等留在此处,个个都是嫌疑犯。”
刘掌柜鼓囊囊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竟有此事!可知是谁干的吗?”
先前那人不耐烦了:“想知道自己去打听!”
刘掌柜连忙住口,前一日花月影在大堂中杀人已骇破了他的胆,不敢再招惹这些拿兵器的。
不同于大堂的吵闹,二楼最西边的客房安静得落针可闻。纪檀音一动不动地盯着灰墙,油灯颤颤巍巍的光芒打在他脸上。
他似乎在沉思,又像是单纯发呆。
过了一会,房门开了,谢无风走了进来,楼下的交谈和争吵之声忽而拔高,变得清晰鲜明,随着他关门的动作,又微弱下去。
谢无风道:“蔡大人遇害一事已经传开了,来参加婚宴的客人怕被牵连,都急着逃走呢。”
纪檀音点点头,蔡辉卢溃烂发臭的尸身又浮现在脑海里,他胃里一阵翻腾,取过桌上凉茶一饮而尽。
其实他和谢无风并未进入蔡辉卢歇息的望鹤庐,只躲在窗外窥探了一眼,随后便趁沈沛、明彪华等一众前辈慌乱之际离开了沈宅,但那一眼所见,实在惊骇可怖,把纪檀音脸都吓白了。
他并非没见过死人,但实在不曾遇到过这样残忍的手法。
西番教。
沈沛、明彪华、骆尤、通柳奎,在场的几个前辈见多识广,捂着鼻子草草验过尸身,一致判定乃西番教所为。传闻中与西番教暗通款曲,有生意往来的倪堂主,也沉默着肯定了这个推测。
谢无风见纪檀音发愣,打了个响指:“咱们也走么?”
纪檀音脑子乱得很,随口道:“你害怕了?不妨事,你又不会武功,官兵拿你作甚。”
“我有什么好怕的,不是担心你么。”谢无风调笑两句,见纪檀音恹恹地不理,便走近他身畔,寻一张杌凳坐了,问道:“烦恼甚么呢?”
纪檀音道:“想今晚那个使玉山剑法的刺客。”
谢无风看到桌上有一方半干的砚台,一团揉皱的纸,问道:“你还真怀疑你师父?”
纪檀音急得脸红,双臂用力一摆:“怎么可能!我本来要让小七传书与师父,只是想起这正是他一年两次闭关修炼的时候。等出关怕要四十九日以后了,收不到书信,这才揉了。”
谢无风连忙安抚道:“这就急上了,我不过随便问两句。”见纪檀音仍是愁眉不展,苦思无解的模样,谢无风便装出懵懂无知的语气,提起他在葡萄架下观看时,见纪檀音和刺客使的虽然是相同招式,但每招均有细微不同,那人仿佛更笨拙,只是气力大得很,把纪檀音一推一个趔趄。
纪檀音和刺客交手之时,心中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被谢无风一点拨,恍然道:“我说来!原来他并不知道玉山剑法的心决,剑招与内息不能合二为一,乃是照猫画虎学了招式,全凭着深厚内功压制我!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无风眉梢一扬,讶异道:“我只是道出我所见,这会你说的可就是天书了。”
纪檀音兴奋不已,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喃喃自语道:“所以刺客跟玉山神剑没有关系!”
他年纪轻,既不知众口铄金的道理,也不明白对不精通玉山剑法的外人来说,很难辨别招式中的幽微之处,当下以为自己洗脱了师门嫌疑,心中十分高兴。转头看见谢无风在油灯下坐着,脸上泛着一层晕黄莹润的光,含笑注视自己,便走过去用力抱了他一下:“谢兄,感谢你!”
在望云锋上,纪檀音也常跟师父师兄们撒娇,这一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抱了一抱正待起身,谢无风却搂着他的腰不让走,还把他往腿上按,口中笑道:“难得阿音肯亲近我,我不能放手。”
纪檀音本是无心,被他闹了个大红脸,抬手在谢无风额头推了一下,转开脸道:“你不要胡说!”
谢无风后脑勺磕在罗汉床的柱子上,装模作样地“唉哟”一声。纪檀音立刻紧张起来,问他是不是伤到了。他立在谢无风身畔,被谢无风搂着腰,坐又不好坐,只好半屈着腿,一双眼睛水葡萄一般,担忧地望着对方。
两人对视半晌,谢无风渐渐敛去笑容,温声道:“无事。”
他自知担不起纪檀音那声“谢兄”。
遇到纪檀音以来,他一直抱着戏弄和看笑话的心态,一面想知道这个漂亮傻瓜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的身份,一面想看他的热血、理想和抱负在险恶的江湖中如何撞得头破血流。多年闯荡,世态炎凉看遍,人情冷暖尝尽,谢无风修炼出一副和善的笑模样,皮囊底下却藏着一颗冰凉无情的心。纪檀音于他是个新奇玩意,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赢得了信任,每日里言语调戏,把俊秀少年惹得脸颊飞红,实在是愉快得很。只不知何时起,玩笑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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