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或者找翟小姐,他两人定然在一处!”
谢无风很温和:“去哪儿找?你知你师兄平日里爱去何处闲逛?至于翟小姐,你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
纪檀音语塞,泄气地坐回榻上,两眼发直,惴惴不安。谢无风走到他身畔,衣角相触之时,纪檀音忽而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往右侧一挪,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谢无风愣住,纪檀音后知后觉地醒悟,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用余光忐忑地瞟他一眼,双膝并拢,拘谨地坐正。
谢无风便知他虽原谅了自己,到底是心有芥蒂。一阵气闷,却无法发作,尤其是看到纪檀音眨巴着湿润的黑眸,拙劣地掩饰自己的逃避时,颈侧好像架上一把软刀子,不轻不重地磨。他轻吁一口气,老实地坐在半尺之外,道:“把那两块令牌给我瞧瞧。”
纪檀音掏出两枚朴素的令牌,花梨木材质,纹饰普通,除了数字之外,别无其他图样。当初在商丘时,他因调查拐卖幼童一案被人追杀,这两枚令牌便是从刺客身上摸出来的。
谢无风凑近烛光,草草地看了两眼,又搁下了,托着下巴深思。纪檀音问:“明烟身上真佩着这令牌?”
提起明烟,心中仍是别扭,因此话问得有些阴阳怪气,泛着酸。
谢无风点头,又道:“你黄伯伯留下的东西呢?”
纪檀音摸出一方丝绢,上面的线条凌乱而殷红,甫一展开,朱砂味便四处弥漫。
谢无风低声感叹:“真是如此。”
“什么?”纪檀音好奇,伸长脖子,目光切切,埋怨道:“你别再打哑迷了!”
谢无风瞥他一眼,此时纪檀音离他很近,呼出的气息都是清甜的,不知晚饭吃了什么果馅元宵,他心中舒坦,也凑过去,咬耳朵似的问:“花月影在镖局吗?”
“不在,先前李伯伯说了,花姐姐带着门人帮忙找翟小姐呢。”
谢无风冷笑一声。
纪檀音皱眉:“你今晚为何总跟她过不去?”
谢无风望住他,不知是否该道出真相,纪檀音冲动、天真、藏不住秘密,他担心他的反应,也害怕他因此而受伤。
最后只是委婉提醒:“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她远点。”
想了想,仍是不放心,霸道地命令:“这两天跟在我身边,不许跑东跑西。”
“你还说我!”纪檀音气得踢他一脚,“明明是你抛下我!也不解释清楚就一走了之!”
“是我错了,”谢无风连忙安抚他,“别恼了行不行?”
纪檀音转开脸,气呼呼地摆弄着两枚令牌,问道:“你说明烟也佩着这个,那么她和那些刺客是一伙的?都是黑狐狸——西番教的人!拐卖幼童的幕后黑手!”
谢无风澄清:“她的确是黑狐狸麾下,却不是西番教的人。”
“不可能!如果西番教不是黑狐狸,她们从哪里找那么多孩童练邪功?我才摸到冰山一角,便被一路追杀,不是心虚是什么?还有夜魔——我师父被他们害得人不人鬼不鬼……早该将这邪教斩草除根!”说到后来,话音渐渐哽咽。
谢无风揽着他的肩膀,轻声道:“你说的都没错,但这几回血洗武林,还真不是西番教所为,是有人在背后嫁祸。”
纪檀音将信将疑,谢无风道:“我今日下午去春怡楼,并非寻欢作乐,而是避人耳目,见一个重要人物。”
说罢,将今日奇遇三言两语道出。
哑女云曼竟然是西番教的教主,这个消息不仅让纪檀音震惊,更使他产生了一丝被戏耍的愤怒,口中不住喃喃:“怎么可能!”
“当初任城卫指挥使温时玉被暗杀,江湖传言是西番教所为。安措教主知悉后,察觉有人在背后栽赃,便带着亲近随从离开苗疆,意欲一探究竟。抵达商丘县时,发现麻脸在拐卖孩子,且背后有大势力支持,于是扮作哑女,想要揪出幕后主使。”
这些都是安措亲口所言,谢无风转述而已,纪檀音眼神飘忽,拼命摇头,因为师父堕魔,他对西番教充满怨恨,不肯接受他们是“无辜”的,问道:“她在哪儿,我要见她一面。”
“在外面找翟映诗。说起来,当初若不是我们横插一手将云曼救下,说不定西番教已经揪出黑狐狸了。”谢无风感慨完,转念一想,那人多年谋划,心机深沉,就算安措当日顺藤摸瓜,也不一定能连根拔起。
纪檀音横眉:“还成我们的不是了?!你怎么尽向着那魔教!”
谢无风深知仅靠三言两语难以打消对方的成见,转了个话题,也为宽他的心:“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纪檀音端详谢无风,看他神情不似作假,试探着问:“什么?”
谢无风趁人之危,伸手捏他的脸蛋,软软嫩嫩,触感和以前一样温润,顺着指尖热到心窝里。纪檀音的尴尬无措,他瞧见了,却故作不察,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抬起他的下巴,笑道:“我说了,你若开心,就亲我一下。”
纪檀音脸红了,跟他顶嘴:“那我若是不开心,难道能捅你一剑?”
谢无风从容应道:“好啊。”
此人脸皮厚,又最擅使用苦肉计,纪檀音横竖说不过他,催促道:“你先告诉我。”
谢无风点头,他松开纪檀音,不做任何铺垫,正色道:“夜魔不是你师父。”
纪檀音猛地张大嘴巴,直勾勾地瞪着谢无风,耳边嗡鸣不住。这何止是好消息?这简直是……老天爷,他甚至不敢信!
谢无风耐心解释:“夜魔不是纪恒。他应是戴着人皮面具,我找人打听过了,西域有能人会制作这玩意。其实仔细推想便不难发现,西番教和夜魔总是一伙的,如今已知“西番教”并非真的西番教,那么夜魔也必然不是纪恒了。”
好一会,纪檀音慢慢合拢两瓣淡粉嘴唇,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清了清嗓子,沙哑地问:“真的?”
谢无风重重颔首,诧异道:“你不信?我问了安措——”
“我信!我信!”纪檀音惶急地打断他,甚至不想知道这背后的因果,生怕自己发现什么破绽,把支撑信念的一线生机也掐断。
是,他见过夜魔的脸,的确和师父的样貌一致,可谢无风说那是人皮面具,他就愿意相信,也希望真相如此。
百般滋味,皆在心口盘旋,纪檀音无意识地握紧了映雪剑,在螺钿床上敲了几下。
“我师父如今在哪里?”
“不知。”
“那夜魔……既非我师父,真身又是何人?他的玉山剑法,虽不正宗,造诣却比我还高。”
谢无风苦恼地一撇嘴角,道:“猜不着,不过定是与你师父同辈的武林高手。”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纪檀音默默消化着今夜获得的新讯息,头脑是滚烫的,身体却很疲惫,歪着肩膀靠在床柱上。
“不亲我一下?”谢无风斜眼觑他,用惯常的调笑口吻,几丝未能善加掩饰的期待流露而出。他服软了,也认清了,纪檀音真是老天派来降他的。
纪檀音静悄悄地坐着,眼睫跟着烛火一颤,他咬了咬嘴唇,又很快松开,低头抚弄剑柄上的流苏,把每根丝线都理顺了,又去抻衣裳下摆,绸缎面料,光滑细腻,是谭凤萱专门请裁缝量了尺寸,为他新做的。
这一套恍若未闻、蒙混过关的小动作做完,他自言自语道:“大师兄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