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来,遥望着他:“……宋贤不再记得她。”三缄其口,徐辕终于说出实话。难怪阡说有很多事悬而未决,原来还有这一件。玉泽,终究是他通往巅峰的这条路上,辜负的第一个女人……
“宋贤和我,都将有新的人生,可是,她却没有了。”林阡回味着玉泓的这句话,面容里不再有忧伤,却是种看尽世事的苍凉。
“给她时间吧。其实,她身边并不缺追求者……只要有一天她能想通并走出来。”天骄微微一笑,“玉泽那么聪颖,不会一直想不明白。”
夜幕降临,天气转阴,空中一片浑浊的厚云,林阡一个人在山顶打转,气氛很是阴森恐怖,偶尔掠过一只野鸦,以很乱的轨迹刺破幽暗的树影消失不见。危险,好像就潜伏在身后、倏忽压迫到心间,似乎什么东西在狠狠瞪着他,或仇恨地瞅着世界。登临看脚下,飞旋沙尘中,是灰暗的死亡之谷,没有生命,没有活力,连仅有的溪水还是有毒的源泉,依稀是个下过诅咒的地方,往远处看,竟越看越深邃,越看越陷入,仿佛又置身短刀谷外的连绵群山,不得已听见虎啸龙吟以及野狼的空嚎和哀叫。蜀道。蜀道难。
正站在山头,忽然身后响起一串犹豫不决的凌乱脚步,林阡转过身来,他明白她心里纠结的是什么,蓝玉泽,寒风之中,她一袭白衣,如人生最初的时候相见一样美丽动人,不同的是,她的美开始惨淡凄切,平添了一种苦涩和忧愁。这里配不上她,任何人都配不上她,这样一个清雅孤独又心地善良的仙子……
玉泽,我只是个最后一定会入地狱的人。
他与她正对面相视无言,多年的生死相恋,总是残留了一种相互间的直觉,直觉今夜彼此一定会遇见。这里,像极了瞿塘峡、滟滪堆,有一种末日气氛,却不失激烈壮观,他很喜欢,她也是同一类人。
可是,遇见之后,竟不知向对方说些什么——当一个人心安理得地放下了,另一个人还一直在默默地奉献。
在得知宋贤的恢复只是个善意的谎言,过往的几个月关于玉泽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原来他以为结束的那些还远远未完待续,原来这些日子很可能她过得很辛苦忘不掉又不能靠近,原来她追求颠沛流离的出发点还是为了他一个人。
很多事情,不是你放开手,它就能飞走。飞不动,就只会重重摔下来,你以为它早就不在视野,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有一天偶然低下头,你会发觉它一直落在脚边,从来不曾走远,竟然近在眼前……
也许,她心里还有浓郁的牵挂,藏得太久,一直很想表达出来;但他,明白他再亏欠都应该尽快去了断,对玉泽,越狠心,才越救赎。
正待开口,蓦地眼角旁再次闪过一道凶险的阴影,那一丝不可捉摸的诡异像警钟般长鸣心头,黑沉沉的死亡谷像生起鬼火,绚烂而灵异,林阡怕玉泽遭遇不测,一把拉起她跃进死亡谷的丘峰之间——又有奸细在会面!
死亡谷地势并不低,但之中多有土丘与石柱,在干涸地表中构造出复杂地形,乍一看去,是可以藏身的好地方,可惜,除了绝顶高手,没人能躲过其中的机关和暗箭。这个地方,名副其实,处处以死亡做陷阱。
那黑影窜到一座废弃的石像之后一直没有出现,玉泽随林阡一起屏气凝息,林阡明白,这个人步法灵活轻功卓绝在武林中应该是少有的天才,玉泽挽住他的手臂,许是紧张,自然而然就越抱越紧,他忽然平添一种歉疚,迟到了几年的歉疚,可是终于,事过境迁。
蹙起眉头,一阵不祥感袭上他心头,为什么这死亡谷就像一个乱坟堆,刚才那黑色身影,像鬼一样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玉泽,想问她害不害怕,她轻轻摇头,她真的懂他吗?所以她选择了短刀谷?还是、她和他的关系一向如此,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悬而未决……
“怎么样?”期盼已久的声音响了起来。对面至少有两个人。
“事情不太好办。厉风行和金陵实在厉害得很。我们的据点损失惨重,短时期内无法听您调遣。”
这两个声音一女一男,一清脆一浑厚,但都压得很低,饶是林阡,都听得相当吃力,心念一动,他知道他们都来自控弦庄。一个“您”字,说明那先开口的女子地位更高。
“早便告诉你和秦毓不要随便答应袭击洛知焉和景州殿,暴露出你们的存在反而会引起林阡的重视。”女子说。
“当时他们向我们保证,有田若凝在,林阡一定回不来,所以……”那男子声音苍老,年龄应该四十以上。
“算了。其实林阡对你们的杀机,可能早在这场大火之前。因为,厉风行和金陵几乎没有在川北有过停留,几个月来一直身处渝州,我若是早先猜到林阡不止是为了让他们在唐门寻找解药,也许到可以提醒你们小心行动,也有我的错就是了。”那女子叹了口气,虽然她语气中尽皆遗憾,但林阡听她句句道破,知道这女子实在绝非等闲之辈:她是控弦庄安插在短刀谷内的奸细,她聪明到这样的地步,她本身地位又应该在秦毓之上……林阡心一颤,能凌驾于“五大杀手锏”之上的,控弦庄只有一个,那便是控弦庄的庄主,外号“银月”的那一个,原来就是对面的那个女子吗!
这个“银月”,也跟落远空一样,是从来不露真容,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行动取消。”银月果决回应,“下次与曹范苏顾合作之前,必先向我禀明请示,免得再被他们所误。你们一次疏漏,就误了我几年的策谋。”
“是。”
林阡听得心忧,这个银月已经在短刀谷之内这么久了,这次取消的行动策划了好几年,显然不小得很,虽然现在耽误,但一定不会白费。阡手一狠:必须擒贼先擒王!
“还有,川东之战结束以后,小王爷失踪了这么久,一直杳无音信,王爷很是心焦,你将程沐空和八剑的旧部重新整合,放出去帮南前十寻找。切勿投闲弃置。”
“是。”老者忽然叹了一声,“唉,据说小王爷的失踪,是被那个叫林思雪的女子诱引,说要不做王爷,陪她浪迹江湖……”
“竟是真的?!”银月声音之中俱是惊讶比适才高出不少,玉泽听见石像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着实吓了一跳。
“并非没有可能,您也该有所耳闻,林阡也曾为了凤箫吟甘愿不做盟王,不惜与天骄徐辕决裂。”
玉泽陡然一惊,松开紧握林阡的手,噙泪忧伤地看着他,这句话再怎么低声,却比雷还迅,比雷声更猛。
她知道,今夜,虽然林阡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但那个老者,已经将他要表达的意思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