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哪里,走了多远,都没有忘记过云雾山上的抗金北伐之约,我相信,如你般重情重义,也始终不能忘记。”
“不必给我冠以‘重情重义’的美名,我不是。”瀚抒语气平和,却不是开玩笑,“他日未必不在战场相会,届时我不想被任何美名绑手绑脚。”
说罢一跃而起,提携着刚刚喝空的酒坛,没有笑容。
他那个姿势,很洒脱却明明故作洒脱。一双浓眉,永远有诉不完的苦。
“总是在人前表现得令人厌恶,浑身都是刺,还嘴硬得天地不容……”吟儿看他背影,不免有些失落,叹道。
“瀚抒他,一定是遭遇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林阡宽慰她。
那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
谁能想表面最容易暴跳如雷的他洪瀚抒,实际却掩藏秘密最多。
有时他会像今天一样呆滞地看着足下阆水,看飞鸟凭着江浪乱冲,俯仰沉浮,看石穴罅间雪白的泡沫,想起长江水的波涛汹涌和祁连山的云海壮阔。
在川蜀沉淀了这么久,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明白了三件事,第一不该为玉莲耽搁,第二不该为身世纠缠,第三不该为前事缠绕。祛除了所有杂念,心就空空如也,却突然发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接下来应该要干什么!尤其是在把孙寄啸和宇文白撮合共结连理之后。
完成了金鹏和文白的终身大事——哈哈,他洪瀚抒,好歹也近了人情一次,尽了一个做大哥的责任……
这心境实在奇特得很,再没有烦躁,却漫无目的。说要去遁入空门、修道升仙吧,他洪瀚抒,怎么看都像是个心恋红尘的——不是像,而就是。
所以空空荡荡、百无聊赖,生活就这么小,为人就这么平庸,这么的毫无建树……
也许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吧……
林阡和凤箫吟,喝完这喜酒就要立即出发了,他们俩,自是有他们的功业要去完成,跟他洪瀚抒终于分道扬镳,井水河水;
金鹏和文白,也将幸福地生活在广安。幸好还有他们,才对他永不相负……
想到孙寄啸,洪瀚抒的心头,才稍稍有些充实感:就算所有人都把林阡看成盟王,世间却还有这样一个人,他比尊重林阡更尊重自己。
唉,洪瀚抒啊洪瀚抒,原来你求的只是一个平衡感罢了!
现在是庆元六年的暮春,往前倒退三年,记得那时大家还在同一个,为何现在竟这样差距……
他打断自己的思路,自嘲!懊悔!恨!洪瀚抒,原来你是不想面对现实而已!
不远处,孙寄啸正在宇文白的注视下练剑,这神妙的剑法,在残疾之后以臂发力竟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寄啸手中展现得是淋漓尽致,瀚抒走上前去,嘴角不自觉流露了一丝笑,看着寄啸他日益成熟的武功,虽然腿脚残疾,却比以往还要英气,当之无愧川东一带的剑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瀚抒不免拊掌惊叹,寄啸年纪才十七,却俨然有当年独孤清绝的风范。独孤的残情剑是以“残”无懈可击,他的剑法,则是以“反”独树一帜!
看着寄啸在空地上踉跄走步,却是那么得配合剑招,再观寄啸的剑法,在出招之初收而又发、似守还攻、表面藏情内在夺命……本来寄啸的年龄根本参悟不透这剑法的犹豫、领略不到该用几分力来发挥精髓,但残疾之后,立竿见影解决了所有问题。所以,很多人之前都说他剑法浮华没有特色,特色其实就是在等他残疾才能够彰显……
没错,这剑法,在出与至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撤即是挥,短便是长,退才是进,输却是赢……正自品赏,陡然间瀚抒一惊,是啊,都是反的,爱就是恨,生成为死,追寻到头却是放弃,一无所有本是拥有……为何当初的我不能理解,又是谁人,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抬头看见暗红色的天空,白日依山尽,他知道他的家,在青海长云暗雪山,那里的烈日密云,那里的沉雪浅潭,他不必再沉沦下去——
谁说他什么都没有!九分天下成立的时候,他就是名动天下的洪山主!他坐拥一整个祁连山甚至威震西夏王国!
“酒,大家都喜欢喝,浇愁也好,纵情也可,放浪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是,醉生梦死,不适合你洪瀚抒。”他记得,独孤清绝曾经对他的自我堕落痛心疾首,对他流露过,“如果真的可以,我独孤清绝,只希望逍遥与恢弘兼得。”
“独孤清绝,你说得对,也祝你好运。”他扔开他手里的酒,一笑,解脱——所谓的功与名,我自己有,何必要他人承认!
夜幕降临,他握紧了双钩,昨天,他刚刚领导了一场祁连山政变,明天,他将不再稀罕云雾山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