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的时候,潇洒,放浪,荒唐。”中年男人背靠潮湿的岩壁,把他的断腿往左挪了挪
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地下溶洞,大致有两间卧室那么大,如同一个狭长的车厢,非常窄,被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贯穿,河岸的浅滩走两步就是岩壁。头顶错落的钟乳石如同怪兽的利齿,进一步挤压空间,成年人只要站起来,就会撞到头。
钟乳石上的荧光苔,发出暗淡的蓝绿色微光,是这个小小石窟的唯一光源。暗河的两端,各有一个黑洞洞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那是一种……迷茫的快活,你能理解吗?”男人对着他唯一的聊天对象——一颗胖乎乎的红顶蘑菇说。
蘑菇站起来的话,有成年人膝盖那么高。暗红色的菌盖十分饱满,没什么光泽,鼓囊囊的,表面分布着凸起的白色斑点,看上去似乎有毒。菌盖下面是圆滚滚的菌柄,表皮像是坚韧的皮革,呈现暗淡的灰白,菌柄延伸出一对粗短的手脚,末端是手指形的菌丝。
在靠近菌褶的菌柄处,有一对非常小而浅的眼睛,没有瞳孔,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蘑菇的斑纹。
整体看起来,如同一个顶着红色大帽的小胖子。
蘑菇人抬起头,懵懵懂懂看着中年男人,露出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模样,似乎是不忍拒绝,怯生生向前倾斜大伞盖,算是点头,然后继续摆弄着手中的地底苔藓。
男人胡须参差,脸颊消瘦,露出病态的苍白,但是一双眉眼,显得温柔亲切。他凝视着钟乳石末端将要滴落的水珠,回忆其过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以前我很不喜欢家乡,一座硬邦邦,灰茫茫,没有情调的城市。?但还好,我很擅长交朋友——女性朋友。”
“市场里卖硬面包的年轻厨娘,地质学院里朝气蓬勃的学妹,市政厅里不苟言笑的文员熟女,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些被麦酒和工作夺走丈夫之爱的寂寞夫人……”
男人自嘲地说道,后者一脸茫然。
“向诸神发誓,我在认识她们的时候,毫无邪念,只是为了交朋友,其实挺容易的,关键点在于耐心和倾听。”
“大多数的男性,包括父亲、兄长甚至是丈夫和儿子,都不会认真地站在女性角度思考,从她们貌似无病呻吟的抱怨里寻找烦恼和哀伤。我的理论是:每一位女性都是完美的石雕,典雅,高贵,知性,美丽。但被世俗的烦恼糊上了泥巴,遮盖了完美的曲线。”
“而我,只是为了帮她们擦掉泥巴,还原出最优雅的姿态,这是一个理解、交流、升华的过程。当然,有时候升华到赤裸的交合,那纯粹只是附带流程。你知道的,淑女们褪下衣襟发出邀请的时候,如果扭头就走可不是绅士的风度。”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满脸讥讽。
蘑菇人再次重重点头。
“每天清晨醒来,阳光穿入窗户,洒在被我擦拭干净的石雕上,那一刻的成就感真是美妙。可我总是忘记她们的名字,因为见过一次的完美石雕,就失去再次欣赏的兴趣……现在想想挺混蛋的。每当我离开的时候,总是衷心希望她们可以忘记我,但他们的父亲和丈夫不这么想。”
“结果有一天,他们踹开房门,粗暴地把我从床上拖下来,打断我的艺术交流,完全不顾城主大女儿、二女儿的尖叫,还有三位锤卫夫人的哀求……嗯,传统上确实是有四个锤卫,并不是我漏了,最后一位锤卫也在床上呢。”
“他们放逐了我,虽然审判书上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只给我了一件袍子,然后扔到无人山区里。幸好当时有一队半身人篷车经过,半身人少女们啊,一个个身轻体软心肠好,捎上了我。”
“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朋友,我觉得自己的一生就会这么漫无目的地漂流下去,直到遇到了她。”
男人憔悴的脸上浮现奇妙的神色。
“第一次见面,是在幸运女神泰摩拉的神殿中,她穿着低等牧师的祭袍,站在投放金币的水池前,神情虔诚,专注,像是一道被溪流反射的阳光,澄澈而不刺目。”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她身上没有尘世的污泥,我却看不清石雕的真容,像一个美丽的谜,令人沉醉回味。那是第一个拨动我心弦的女人,也是第一个我愿意为之停步的女人。她来得像一道光,走得也如同一道光。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临别的时候,她轻声说:你从来不会记住名字,提问又有何意义,来找我吧,你会在神殿中找到我,到时候,你来说出我的名字。”
“?她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毫无留恋……”
男人叹息着,紧接着皱了皱眉头,捂住他的断腿。他嘴角抽动着,轻轻揭开布片,一道惨烈的创口映入眼帘,男人的左腿从膝盖以下截断,黑红色的狰狞血痂糊住伤口,露出已经坏死的、白惨惨的膝盖骨。创面上有交错的三角形断痕,仿佛是被巨大的尖刀闸断。
男人看着残肢,久久无言。
蘑菇人的菌丝手指摘取出成熟的地底苔藓,旋转挤压,将淡绿的汁液洒在创口上。
“就像是这条腿一样,我仿佛丢失了什么。我前往一座又一座幸运神殿,探听那位低等牧师的踪迹。然而却一次又一次失望,她再也没有出现。我记挂着她,心心念念都是她,再也没法和其他女人逢场作戏。支撑着自信的浮华外表被剥离,露出丑陋的疮口。”
“我找了整整十年,十年!我向人们寻求帮助,但没有人相信我这样的人,会真心记挂着谁。曾经的我,是一个没有目标的空壳,后来的我,是个失去依仗的孤魂。”
“仿佛是所有的报应一起来了,那些被我遗忘过的,渴求占有我的,都找上来了。似乎所有好运都离我而去,没有钱,没有身份,没有名声,我步履维艰,生存都成了问题。”
“我被打断了一条腿,两只手臂,还有一只眼睛。幸运神殿把我捡了回去。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带给其他人什么,自己就收到什么。没有人能不负责任,随意干涉他人的人生。”
苔藓的汁液带来冰凉触感,让断肢的剧痛缓解,他重新包扎伤口。
“每个人都需要一次跌倒,才能趴在地上想想,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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