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数千年来用鲜血写成的历史。
位极人臣、权倾天下,要么就造反做曹操,要么就是霍光,死后被清算。
“秦兄未免、未免太……”张紫萱忍不住反驳道:“自古也有君臣相得,比如诸葛亮辅佐蜀汉后主,死后也并没有受到清算。”
秦林苦笑着摇摇头:“小姐又何必自欺欺人?难道你以为当今陛下是刘阿斗?”
张紫萱面色大变,方才的反驳也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时才想起万厉生性刻薄寡恩,哪里是忠厚老实的刘阿斗?
“造反?”张居正也有那么一刻的失神,接着他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赶走,神色重新变得坚定:“不、老夫是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老夫绝不会造反,秦林你不要胡说!至于人亡政息,哼哼,陛下终将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难怪张居正和万历会从君臣相得,最终走到那叫世人扼腕叹息的一步,秦林不禁为张居正感到想哀,他叹息道:“张老先生,海瑞说你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小侄并不这么看,小侄反而觉得您谋身既拙,谋国也拙!”
张居正气得满脸通红,张紫萱也连连朝他使眼色,秦林却连珠炮一样说道:“须知宰辅与帝王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国家形势,张老先生只谋国不谋身,为了当前强行推进新政就罔顾君臣之间的关系,从而为将来埋下祸患,你自己不怕死后被清算,难道你就不怕落得人亡政息,新政成为泡影?”
“陛下圣明天子,绝不会这么做的。”张居正固执的说道。
“所以,你就错在这里!”秦林摇着头,极其惋惜的道:“你们都把万厉当皇帝,当成天子,于是就以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他,殊不知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你身为帝师,更应该知道他生性刻薄寡恩,心胸狭隘,别人的好处三天就忘,别人有过错就记住一辈子……纯猝就是个资质平庸、还有点小心眼的家伙,只不过跟着你学了些帝王术而已,离圣明天子还差得老远!”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皇帝,就连张居正自己,明明知道万厉的那点臭脾气,但或许是老师对爱徒的宽容,或许是传统思想的束搏,总把他看作真命天子,即使有什么缺陷,将来也必定会改正,所以草拟的罪己诏,措辞也极为严厉而正大,几乎是以帝王的最高标准来要求万厉。
唯独秦林比谁都清楚,万历在明朝皇帝里面绝对算不上什么圣明天子,执政能力赶太祖朱元樟、成祖朱林差得太远,还持别小心眼、记仇,全仗着张居正执政十年的积累才稍微有了点中兴气象,打赢了三大征,但到了后期国势就渐渐衰落……
这么一位帝王,指望他像唐太宗一样从谏如流,指望他像秦始皇一样雄才大略,那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其实张居正自己也知道这些,只不过出于本能的不去想、不愿意想,但秦林一旦捕破了窗户纸,他也立刻想到了其中关窍。
既然不愿意做曹操,他这个首辅帝师终究要告老还乡的,他再怎么春秋鼎盛,也比不过年纪轻轻的万历。
有朝一日自己告老回乡,万厉彻底掌握朝政,皇帝会不会由于心中怨愤,再加上奸人挑唆,给新政来个彻底反转?
这种可能性不但有,而且还非常大!
秦林看看张居正神色变化,就在旁边加了一把火:“张老先生知道陛下不过是中人之资,性子又不是很宽宏大量,这次还有另外一个因素——是的,陛下自己有错,不该持剑夜行,狂饮滥醉,但他毕竟是被人冤枉陷害的,已经包了一肚子的气,如果您这罪己诏还措辞严厉,狠狠扫他面子,您说陛下会怎么想?”
张紫萱悄悄朝秦林竖起了大拇指,也开口劝道:“父亲大人,现在陛下还只是对你的管束感觉不满,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之争,因势利导还为时不晚,但要是在他本来就被冤枉、被陷害之后,还一味严厉斥责,恐怕他恨屋及乌,反而改变对新政的态度……”
张居正恍然大悟,这位帝师首辅彻底被秦林和女儿说服,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回书房。
游七抱着木匣站在旁边,早已听得心如擂鼓,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游七,还不把老夫草拟的罪己诏拿进来?”张居正将笔提起来:“老夫要修改词句,游七,快快磨墨!”
胜利!秦林和张紫萱伸手,四只手掌在空中相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