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之中,张居正头戴忠靖冠、身穿燕服巍然高坐,脸上的神sè已是端正严肃,竟没有丝毫的酒意。
就算秦林平时和老泰山嬉皮笑脸惯了,见了张居正这幅样子,顿觉无形的压力如山峦之高、如渊海之深。
好个大明三百年第一名相,张太师匡正朝纲、运筹帷幄,若拿弈棋相比,别人是思虑于方寸之间,他则以万里江山为棋盘、天下苍生为棋子,若拿剑道相较,别人是手持利剑的百人敌,他却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以国运为剑锋、以民心为剑锷、以权术为剑柄,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法天象地、所向无敌。
“秦贤侄,请坐吧!”张居正指了指对面的一张huā梨木椅子,秦林这才毕恭毕敬的坐下,却没像别人那样只敢挨着半拉屁股,而是腰背tǐng拔的坐实、双手按着扶手,目光炯炯的瞧着张太师。
“在老夫面前尚能如此镇定自若,紫萱没看错人哪!”张居正心中如是想着,严肃的神情也转而柔和了一些。
秦林顿觉压力轻了不少,施礼问道:“不知太师见招,有何见教?”
这时候还要和老夫耍huā枪吗?张居正似笑非笑的瞧着秦林,并不先点破,而是沉声说道:“秦贤侄,从前老夫无数次的听到你的名字,智破荆王府夺嫡案,兴国州清丈田亩引发的浮尸案,招抚五峰海商,到京师之后,又屡立奇功,格象救驾、清查蓟辽总督杨兆贪墨,潘季驯修治黄河你也出过力,还襄助戚帅练兵加强武备,这又收服土默特百万之众,立下不世奇功……”
“太师谬赞、谬赞了”秦林笑着连忙谦虚,知道老泰山这番话绝不是为了夸自己几句,前头夸的越厉害。只怕后面考校的也就越为难。
张居正摆摆手,果真话锋一转:“不过,你曾说老夫的新政,从大方向上就错了,老夫想听你说说,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
原来老先生念念不忘的是这出,强国富民扶社稷的新政。被人说从根子上就错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服气的。之前只当秦林年轻识浅故意说大话,近来越发觉得此人年纪虽轻,见识手段都非比寻常,所以张太师有此一问。
秦林笑了,张居正问诗词歌赋、问朝廷党争、问历朝典故、问地方庶政。他恐怕立马傻眼,偏偏问到这个,正是他经历兴国州、漕帮、杨兆、闻香教等案,亲眼目睹清丈土地中暴lù的弊端,官绅恶霸威逼利yòu百姓投献土地人口,以及江南地区发达的商贸经济之后。与徐文长长期商讨过的问题。
慢慢把思路理了理,秦林不徐不疾的道:“太师新政有很多方面,有利有弊、有得有失,容小子一一道来。”
张居正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四方颂太岳相公”的阿谀听得太多,倒是诚心诚意想从年轻一辈口中听到点不同的东西,他甚至提前告诫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秦林就算说得不对,也别和后生晚辈计较;假如秦林说的有一二可取之处,那这番谈话就算达到目的了。
秦林毫不含糊,首先说:“大明官场沉疴难起,盛行拖延推诿的风气。昏官、庸官、懒官、贪官、冗官比比可见,政令难以通达。工yù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太师yù推行新政,先实行《考成法》。设定标准进行升降黜陟,毫不留情的鞭策这些官员,令政令为之畅通,小子十分佩服。”
张居正捻须而笑,心道你这小子也晓得考成法的好处,若非如此,新政推行哪能那么容易?天下官员大多是因循守旧的,没有鞭子抽打的话,他们可懒得很呢。
秦林又道:“国之安危系于军旅,战乱频仍除了生灵涂炭之外,国家也势必衰弱。太师任用名将平定倭患,令曾省吾、刘显剿灭僰人之乱,实现俺答封贡,又调戚帅在蓟镇编练新军镇守北方,于是天下安定,有了推行新政的基础。”
张居正笑容宛然,只是心中有了一丝狐疑,怎么秦林老说这些……
秦林瞧出张太师有几分不耐了,故意慢慢往下说:“如今地方豪强把持官府,往往隐匿土地不报,或者依仗权势逼迫小民投献土地,将应缴税赋转嫁到寻常百姓身上。太师在全国大规模清丈田亩,‘量尽山田与水田,只留沧海与青天”于是豪强畏惧,百姓欢呼雀跃,官府财赋得以足额征收。”
张居正皱着眉头,将茶碗端起来喝了一口水,嘴动了动,见秦林还要往下说,终于没有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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