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急着跳出来,而是看看申时行,看看赵锦,再看看秦林,最后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江东之、羊可立、李植却忍不住了,刚才主要是户部侍郎余懋学、詹事府右赞善赵用贤、詹事府右中允吴中行这几位站出来发言,因为刚刚说过的话不好转回来,被高歌猛进的心学弟子骂得落花流水,看来必须出动都察院三大骂将才有可能力挽狂澜。
本来吧,江、羊、李三位都是监察御史,赵锦这个左都御史掌院事对他们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所以他们才一直犹豫着没有开骂,可眼看着旧党清流溃不成军,哥仨也跃跃欲试了。
等了半天顾宪成也没拿出个主意,江东之心说好歹自己科分资格比顾宪成还要老,何必等他决断?便一咬牙关,抬腿就要出列。
羊可立、李植紧随其后,准备大开骂戒。
“唉,到底小看了秦贼~~”顾宪成突发浩然长叹。
江、羊、李三位同时回头,巴望顾宪成想出计策,能够力挽狂澜。
顾宪成摇摇头,晚了!
刚才只顾着对张居正,也就是间接对秦林穷追猛打,大家兴头上用力过猛,酿成了现在的尴尬局面,可以说完全是自作自受。
赵锦为首的心学弟子,怎么会放过如此之好的机会?他们跳出来为师门争一名分,为阳明先生求从祀孔庙,实在理所当然。
试想一下,王阳明死了五十多年且不消说,赵锦作为阳明先生年纪最小的关门弟子,如今都已年近古稀,半截身子埋在了黄土里,他要不抓住任何一个机会为师门争取名分,将来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王阳明于九泉之下?
至于申时行、余有丁、许国一班人,都倾向于心学,万历在位期间江陵党的牌子是再也不能扛了,那么借扶立心学来打击理学为主的旧党清流,也分属题中应有之义。
顾宪成唯一纳闷的是,事情怎么这么凑巧?秦林、申时行、赵锦的举动环环相扣,简直就是给旧党清流挖坑跳,而旧党清流也就真的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莫非,这三位之间……“但愿顾某想错了,”顾宪成摇了摇头,毅然闪身出列。
顾宪成近来奔走拉拢,以他万历八年庚辰科进士的小字辈科分,也闯下偌大的声名,京中都知道他几乎要算旧党清流的文胆、谋主了。
此时见他出列,各方争吵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吴中行、赵用贤隐然期待,赵锦则脸色深沉,眼神中带着森然之意。
方才互相辩难,赵锦被激出了真火,别的方面他可以去留无意、宠辱不惊,唯独阳明先生当年的莫大恩德,那是绝对不能不报的。
顾宪成朗声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阳明心学上承亚圣孟子,下继先儒陆九渊,开一代之风气,实为儒门正宗,应配享孔庙。”
什么?吴中行等辈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实没想到顾宪成会这么说,他平时治学以理学为根本,写了好几篇文章驳斥心学呀!
赵锦也颇为惊讶,睁开眼睛看了看顾宪成,脸色稍稍转和。
顾宪成嘴里发苦,他何尝不想顶下去?可现在的局面,承认心学地位、王阳明配享孔庙已难阻止,何必跟赵锦结下深仇大恨?
你说跟皇帝别别苗头,骗一顿廷杖吧,还可以沽名卖直、闻达天下,跟同为文官、并且德高望重的左都御史赵锦闹起来,又有什么意思?毕竟最大的敌人是秦林,以及他身后蛰伏的,那个庞大而可怕的集团!不管他们是叫江陵党,还是叫秦党……顾宪成只希望赵锦和申时行的举动只是个巧合,尤其是赵锦,出于文官的天然立场,能够一如既往的站在秦林的对立面。
既然顾宪成举白旗认输,不管理解不理解,余懋学、吴中行等人情知大势已去,也只能偃旗息鼓。
御座上的万历颇为高兴,他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虽然这盘算至少要在一年之后才有可能拿出来,但现在先预作准备,压一压凡事讲礼法、扳着块脸俨然道学先生的理学清流,扶一扶相比较更加“随心所欲”的心学派系,那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郑桢,朱常洵……万历想到这里再不迟疑,朗声道:“阳明心学乃儒门正派一脉,王守仁阐发幽微、知行合一,应予配享孔庙!”
哦也,大功告成!秦林满脸坏笑,朝着赵锦递了个眼神: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