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地转过身,果然看见高肃用手挡住了她视线。
微微的光亮从他的指缝间透了出来,只要不趴在他的指缝间看,那确实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隐隐松了口气,在他的胸膛上坐下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一时间两人静谧无言,唯有旁边的熟石灰还在冒着汩汩的气泡。
片刻后,汉军们三三两两地回来了,身后跟着被刷洗干净的战马。云瑶再一次捂着眼睛,背过身,细声细气道:“我还是再睡一会儿罢。”言罢便躺倒在高肃的胸口上,闭着眼睛,像是要真的再睡上一觉。高肃无奈地笑笑,又坦然望着跟前的那些汉军,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他的手却一直遮挡在云瑶身后,不让他们发现她的踪迹。
汉军们向高肃禀报道,这里的事情都已经料理干净了,他们应该什么时候回程?
高肃指指那些汩汩冒泡的熟石灰,吩咐道:“再取些清水来,将衣物和铠甲仔仔细细地冲洗几回罢。石灰虽然能除疫,但终究是性太烈。”要是不小心沾到身上,那是会痛上半日的。
汉军们又应了声是,从河里取了些清水出来,将衣物和铠甲反复冲洗了许多回,直到再也闻不到石灰的味道了,才放在阳光下暴晒,直到干透。
随后他们便将自己拾掇齐整了,朝着河流的下游策马而去。
来的时候心情沉重,回程时便感到轻松了许多。他们一路策马越过平原,又转回到了那片起起伏伏的小山坳里。前两天高肃对所有人都说过,等回程时要在这里停留两日,等五个地方的人全都聚集齐之后,再一同回营,回禀卫青将军。
约莫半日之后,另外一路的汉军也陆陆续续地来到了。
他们比高肃要幸运一些,在半路上就拦下了将要前往水源地的匈奴人,随后他们在路上设伏,将那些匈奴人都一一地截杀了。高肃听完他们的禀报之后,便低低地唔了一声,道:“善。”
又等到第二日,第三路、第四路汉军也陆陆续续地归来了。他们和第二路汉军一样,都在半路上截住了匈奴人,只不过一个近些、一个远些罢了。当日高肃分派他们前往各处时,便已经仔细地考量过了:他自己去的是最远的那一处水源地(也是距离匈奴人最近的一处),假如他能顺利拦住匈奴人,那么余下的四路汉军,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是到第三日时,他们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等到第五路汉军。
紧接着是第四日、第五日……
汉军们开始担心起来。因为按照常理来说,他们不应该这样迟的。
除非他们失手了,又或是在路上碰到了匈奴大军。
因此他们便开始商议,是否应该去迎接最后未归的同伴们。
但是还没还没等他们商议出一个章程来,最后那十二位汉军便已经极狼狈地,从山坳的另一边策马归来了。他们身上血迹斑驳,连胯/下的战马也显得疲惫不堪。见到高肃的那一瞬间,他们眼睛亮了,匆忙地跳下马,一路跌跌撞撞地,朝这边直奔过来。
一面疾跑,一面断断续续地喊道:“将军、将军快些回程,有匈奴大军!”
事态一霎间变得严重起来。
从最后十二位汉军断断续续的话里,高肃得知他们同样将那片水源地清理干净了。但他们在回程的路上,碰到了刚刚铩羽而归的一支匈奴大军。
——没错,就在他们前往水源地的同时,卫青又打了一个胜仗。
铩羽而归的匈奴人自然感到愤怒,见到眼前的汉军不过寥寥十多人,便一路地追杀过来。他们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甩开了身后的追兵,来到前日约定的这片小山坳里,与高肃汇合。
高肃听罢之后,神情一凛,吩咐道:“即刻回营!昼夜兼程一刻都不要停歇,即刻回营!”
原本他们下手相当干净利落,等匈奴人察觉到不对劲,至少已经是十余日之后的事情了。
但偏偏有一路人马,在归来的途中,碰到了铩羽而归的匈奴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谁都不知道匈奴人什么时候会过来,也不知道匈奴人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们不再耽搁,一路策马疾驰而去,昼夜兼程直往汉营。好在这一路上他们没有碰上什么阻碍,也没有碰到什么铩羽而归的匈奴大军,更没有碰到从匈奴人大营里过来的追兵。
一路驰骋向南,半刻都没有停歇。
前面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汉营的影子,小树林在微风里发出细细的沙沙声。等到转过这一道弯,越过两处山涧之后,便能顺利回到汉营了。所有人心里都隐隐地松了口气,原本高高悬起来的心,也慢慢地落地了。
但是还没等他们回到大营,便看见了一支黑压压的大军。
一支黑压压的、军容整肃的、前来迎接他们的,汉军。
高肃策马行进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周围的汉军们也都在嘀嘀咕咕,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照理说他们这次出去,是瞒着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只有卫青一个人知道,怎么现在一回来,反倒看见了齐刷刷的一大片汉军?
而且在那一大片黑压压的汉军前面,策马伫立的,正是卫青将军。
卫青见到他们顺利归来,眼里的那一缕担忧之色慢慢地散去了。
他策马上前两步,缓声道:
“今日早晨,有匈奴使者前来汉营,言称匈奴十余位巫师为汉军诛杀殆尽,实在是其心可诛。于是我便问道,‘匈奴巫师欲往汉军水源投施瘟疫,缘何不能诛杀之?’此人喃喃说了一句‘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便服毒自尽。”
卫青言罢,翻身下马,朝他们行了一个汉军的礼:
“尔等此举,实为我数十万汉军之幸。”
要是他们这回失手了,又或是稍稍迟上一步,又或是得到消息的时间晚了一些,那瘟疫之症便会在汉军里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即便有军医会及时挽救,也难免会死伤一片。因此这回他们的举动,实实在在是挽救了许多人。而且汉军经过此事之后,势必会心生警惕,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万余汉军,就连这回出云中郡、雁门郡、甚至日后北上征伐的那些汉军们,都会因此而受益。
卫青身后那一片黑压压的汉军们,亦齐齐地行礼道:“实为我数十万汉军之幸。”
低低沉沉的声音回荡在汉营里,显出了几分肃穆之意。
回来的几十骑汉军都愣住了,齐齐翻身下马还礼,言称将军不必如此。卫青缓缓摇头,指着身后那片黑压压的汉军道:“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便需得亲自带人去接应了。”
刚刚匈奴营里的细作来报,军臣单于震怒,要严查泄密之人。而且还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取那几十骑的项上人头。因为现在匈奴人营里,已经没有可以祷祝天神、施放瘟疫的巫师了。
在匈奴人眼里,唯有与天神沟通的巫师,才能真正地施放出疫毒来。
但现在……他们没有巫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