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使句子完整,便让她确认。
她手上的纸写得密密麻麻,她的嘴巴都快要说酸了。
两个时辰后——
这个法子有些笨,但却是她目前能想到的,花费最少时间,快速找到突破口的办法了。整个上午,月毓便在那里翻书,圈字,夏初七便在读她唇语和抄写,偶尔也会问她几句,从她的点头或摇头来猜测与判断。
夏初七拿过几本厚厚的线装书,翻在月毓的面前,又递给她一支笔,“我指着字,你读给我看。若是正好遇到想要说的字或者话,便把它圈出来,我摘抄,一会儿我们再排列组合。这样可以吗?”
两个人重新坐下来,郑二宝进来泡了茶水。
夏初七并不在意她怎么看自己,不管她痛恨或是仇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搞清楚月毓出宫的目的。
有怨、有恨、有无助……又有不得已的屈从。
良久,她终是不甘的点点头,眉眼情绪极是复杂。
月毓似是考虑了一下,目光凝住了。
夏初七斜斜睨着她,冷笑道,“就知道你是聪明人。月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你舌头没了,我耳朵也坏了,在这个营地里,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哑巴的发音。我虽然不知是谁动了你的舌头,但我相信,我们花上一些时间训练,我一定能够懂得你的意思。”
摇摇头,月毓的目光里露出企求之色,似是让她不要走。
果然,她的手臂被月毓拉住了。
“啊唔唔……”
缓缓提着篓子,她一眼不看月毓,转身便要走。
欲擒故纵是她的拿手好戏。
“你瞪我也没有用。”夏初七笑道,“月姑姑,我晓得你是为了爷出的京城,可你也应当晓得,如今两军对垒,爷他忙得很,没工夫处理这些小事。你爱说便说,不爱说拉倒……”
“唔……”歪着嘴巴,月毓瞪着她。
“可爷不想见你,你有什么话只能告诉我。”
月毓点头,眸子里露出一抹痛色。
“你想找爷,对不对?”
夏初七这么猜测着,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而且她不想告诉自己,只想找赵樽。
看来她要说的话很重要。
月毓紧张地点点头,眉头一蹙,嘴里“唔唔”有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口,像是急于把话说出来,却又表达不了,漂亮的五官因为急躁变了形状,看上去让人不免感慨。
夏初七微眯眸,又问,“是贡妃让你来的?”
月毓一愣,面上突然露出喜色,重重点头。
夏初七默了默,半猜又悟地问她,“你是想说……贡妃娘娘?”
“唔啊啊……”月毓又比又划,极是着急。
没错,她是会唇语的。可月毓的情况不一样。在她的舌头被剪去了之后,不仅吃饭与咀嚼是大问题,她的发音和唇形,甚至嘴巴到下巴的曲线似乎发生了一些改变,即便是唇语专家到了她的面前,一时半会也搞不清她到底要说什么。想要懂得,需花时间磨合。
“你想说什么?”夏初七仔细看着她的嘴,眉头微皱。
月毓不再忸怩,大步走了过去。
“啊……唔啊……”
月毓当然不知道她说的字典是个什么鬼,但她却是一个聪慧的女人,从夏初七的表情与行为,便能够判断出来,她是要让自己通过书上的字,来表达想表达的意思。
“没有字典的年代太不方便了。等战争结果了,我一定让爷差些人编写一本字典,造福子孙后代……”
“别生气,不会说话不打紧。”夏初七笑着,坐在她面前的杌子上,又从自己带来的篓子里抽出几本书来,拍了拍,“啪”的扣在桌上。又掏出笔和纸,自言自语般喃喃。
月毓也是如此,看着风姿明艳的夏初七,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她带着任务来,钻不得,逃不得,还得面对她。
女人最郁闷的事,便是在情敌面前丢尽脸面。
“……”若是可以,月毓定会杀了她。
夏初七摸摸鼻子,却笑了,“哦,忘了,你不会说话。”
月毓脸一沉,目光里的恨意像刀子似的插过来。
“不高兴啊?你怎的不说话。”
夏初七看着她苍白的脸,微微蹙眉。
这姑娘有心有嘴,对看不入眼的人一般都是直接贬损,行事风格刁钻得让人极为头痛。尤其是月毓,每一次见到她,头痛都得升级。
夏初七抬头,嫣然一笑,“别介意,我可没别的意思。只是看不得女人变丑。你看这才几年不见,你老得太多了,我都不忍直视……”
月毓抿着嘴巴瞅着她,声息皆无。
自顾自说着,夏初七放下手上的蒌子,把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摆放在月毓面前的桌子上,“住在沧州倒也方便,啥都有得卖,这是我吩咐人给你买的。梳子、镜子、换洗衣裳,喏,还儿还我用自制的面膜、密粉,护肤用品,都是好东西啊,我可没给你见外……”
“你一个人在外头也不容易,我给你拿了些物什来。”
夏初七明艳艳的笑着,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
“怎么,月姑姑,不认识我了?”
月毓的年龄原就比她大,如今更是憔悴了,苍白了,面色再不复当初的光彩。夏初七却变得容色光亮,细白的皮肤,无半丝细皱,婴儿似的粉嫩,乌黑的头发,玲珑的身段,裁剪有度的衣裳,无一处不精致……在她的脸上,再也寻不到当年鎏年村里那个又小又瘦又黑的村姑影子了。
这些年的沧海桑田,变了月毓,也变了她。
看见是她,月毓目有异色。
“唔……”
月毓像是刚发现她似的,惊了惊,肩膀微抖便转过头来。
从月大姐到月姑姑,她的称呼变了,可脸上的戏谑之意却没变。
“月姑姑……”
夏初七微微一笑,唤了声。
月毓躬着身子,低头看着脸盆,一动不动,距离近得脸都快要塞到盆儿里去了,那样儿极是认真、专注,不像是在洗脸,倒像是把脸盆当成镜子,借由它来端详着自己的容貌。
走在营地里抬头一看,整个天际就像缠了一块妇人的裹脚布似的,让人气紧得很。夏初七琢磨着与月毓的对话,推门而入。
阴天的时候,天空格外低压。
虽然她与月毓是“老相好”,这件事由她来做估计会有一些困难,但昨晚上她已经答应了赵樽,还把牛都吹上天了,不做也不行了。
“你收拾吧,我去找月姑姑叙叙旧。”
盯了郑二宝一眼,她懒洋洋起身。
可他不让她去,她便不去吧。
夏初七晓得赵樽是为了战事伤脑筋,方才找了道常和尚跟她的便宜爹叙话。对于男人的战争情结和热血情结她不是很了解,但遇到志同道同之人,聊起来没完没了,大概便是赵樽这样了。
“大年初一睡懒觉,一年都得懒。”
吃过饭,她原是想去暖阁找赵樽的,郑二宝却说,“主子,爷吩咐过,让您躺着多歇一会儿,昨晚累着了,得补上一个回笼觉才好。反正今儿大年初一,又没有旁的事儿做……”
夏初七嘴角微微一抽,“哦”一声,似笑非笑地瞥着他,又重重啃一口馒头,感觉自己的压力很大。不仅要和女人抢赵十九,还得时时提防着男人……真不容易啊。
“这话对,奴才就是喜欢爷,奴才就是弯了!”
这话有些绕,郑二宝听了个似懂非懂,却笑逐颜开的点头。
夏初七朝天一看,再低头瞅二宝公公时,严肃了脸,“便是小公爷说的,你家爷是一个能让男人发现原来自己喜欢男人的男人。”
“主子,啥叫弯了?”郑二宝不解。
“弯了!你们都被赵十九给迷弯了!”
“嘿嘿嘿嘿……”郑二宝给她的是一串古怪的笑声。
“我就知道,不喂饱了他,你是想不起我的。”
郑二宝点头,“打早时,我便送过去了。”
“啊?谈了一晚上?”夏初七咬住馒头,想了想,又懒洋洋地瞟他,“他吃了么?”
“爷还在暖阁里与道常师父和夏公说话。”
郑二宝白胖胖的脸,像是被笑容腻住了。
摸了摸肚子,夏初七入屋坐下,瞅了瞅饭菜,问他,“爷呢?”
夏初七无法理解他的价值观,却享受着他的价值观。他笑眯眯地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温度适宜的热粥,两颗大白馒头,还有一小碟小咸菜,说是爷吩咐了为她端来的。
按他的话说,“有吃,有穿,有爷伺候,便是极好的。”
郑二宝是一颗开心果,从北平打到现在,不管刀光剑影还是风雪晴天,不论战争胜负,他大多时候都是这样一副表情,像个弱智似的不知愁烦,腻歪着一张笑脸。
夏初七洗漱好出来,便碰到笑吟吟的二宝公公。
这货把她弄来,竟让她在除夕独守空房?
很明显,赵十九一夜未归。
夏初七伸了个懒腰,像只蚕蛹似的从被窝里爬出来,打个呵欠,甩甩头,脑子还处于半懵状态。考虑一瞬,她在身侧摸了摸,又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如她昨夜入睡前的样子。
雪后的沧州,银装素裹,笼罩在一片莹白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