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片苦心。
雨势越来越大了,昏黄的路灯下,泛起如烟的雨雾,夜风吹来,那雨雾便四处荡着。
站在厅门口,易震看着雨中那被千万条雨点横扫却依然仰头望向高处的瘦弱女人,苍老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晶莹。
他已经不记得多少年不哭了,可是此刻却被这个倔强又善良的丫头感动。
他索性将手中的拐杖一丢,不顾李副官的劝阻,也向雨中走去。
“易……易老,你……你快回去吧……冷,你年纪大了,受不住……”晋贤贤看见老人出来淋雨,急了,立刻劝阻老人,只不过被浇得透心凉的她,每说一句话都禁不住打颤。
老人并没理会她,而是对着那扇窗户大喊,“易清远,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懦夫,你不是就想要我这老头子的命吗?那好,今天我就将这条命卖给你,可怜我这一生,没死在枪林弹雨中,没死在政敌的迫害中,却死在自己庭院里……不过也值了,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孙子,是我后半生的希望,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在失去你,我想我就是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振东、易振东……你这个不孝子,你在天上睁睁眼吧……看看你生的这个孬种……”
喊到后来,喊到“易振东”这个名字的时候,老人终于忍不住哽咽。
那是他最得意的儿子,是他的骄傲,但却尸骨无存,后来老伴也在长子出事后的不久郁卒病逝,他就接替了抚养孙子的责任。
看着那仿若儿子的面孔,他再也不忍心向要求儿子一样要求孙子,哪怕他有一身的坏习性,哪怕他时常要时常给他收拾烂摊子……
听着老人的哽咽,晋贤贤一颗心里更是自责难受,禁不住也陪着哭。
如果当初她没推开他多好,如果她不是那么苦守着那份骄傲该有多好,其实她应该打电话给他的。
可是她却只顾动着自己的小心思,终于将事情弄到了这一步,她真是悔不当初呀……
正在她思索间,却发现老人身体一晃,她一惊赶紧过去扶住。
“首长……”李副官也快步奔了过来。
老人却固执的将李副官推开,继续坚持站着。
晋贤贤看了看一边摇摇欲坠的老人,又看了看那黑暗中紧闭的窗子,决绝的深吸一口气,对着那窗子大喊,“清远,你难道就真的忍心看着自己年近七旬的祖父在你的窗下淋雨吗?你难道真的就像这样一天一天的发昏不下去吗?易老真的没说错,你真的就是个懦夫,我看不起你……男子汉都是有担当负责任的,男子汉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都是打落牙往肚子里咽的,哪有你这样的,畏缩逃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的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它的存在也是一种责任,你折磨的是自己吗?其实你折磨的是在乎你的人,你就不能为别人做一些吗?”
但是那扇窗却还是一片沉默。
又看那扇窗一眼,晋贤贤眸光一闪,然后转身对着易老将军和李副官耳语两句。
易老将军听闻脸上却浮起一抹难色,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雨继续下着,冗长而密集。
“首长……”
“易老……”
忽然静夜里想起这样紧张焦虑的两声。
“快点,小王,小张……赶紧备车,送首长上医院。”
“是……”
“不可以,易老现在搬动不得,赶紧打急救……”
“好!”
随后易宅的庭院里一片忙乱。
“砰——”
那扇沉寂的窗子终于打开了……
“爷爷,你……你们怎么能骗我呢?”
卧室里,看着床上那无恙的老人,易清远愤愤的一句,然后转身就要走。
“清远……”
但他身形刚一动,就只觉得背上一暖,晋贤贤上前抱住了他。
“别碰我……”易清远想推开他,但是入手的那片冰凉却让他终于不忍心了,低声一句,“大嫂,离我远一点吧,我……”
“你胡说什么?”但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晋贤贤打断,冰凉的指尖落在他脖子上的几处红斑上,反复抚着,“这根本就是过敏,易清远,你有点知识好不好?小洛洛也起了一身斑,我昨天刚带他看过医生,说是季节性的,医生还说有很多人,包括成年人,老人都有这种情况,你心在看看你想什么,疑神疑鬼的。”
易清远听完她的话,一怔,看向她。
“是不是那起疹子的地方先痒,你一挠,那疹子就起来了,摸上去拿起疹子的地方特别热,是不是?”
看着那张几天不见,明显的消瘦的脸,晋贤贤心头酸痛,面上却轻松地微笑着道。
和那双满是澄澈磊落的明眸对视着,易清远慢慢的就红了脸,然后低下头去。
“真傻!”晋贤贤心头一松,然后又笑着轻骂了一句。
她当然会说中,因为这是起皮疹的普遍反应,只不过她却不会将这个说透,因为在这个时候往往一句话就会将整颗灵魂击垮。
她相信命运绝不会这么不公正的对待他的,即使真的染上,她也会陪着他,因为她是责无旁贷的。
易清远看着她,不好意思的一笑,双臂一伸就想抱她,但看着她那瞬间防备起来的脸色,最终收回了双臂,只是握住了她的手,低声一句,“谢谢你,大嫂!”
两人身后的易老将军看着孙子,先点头,又摇头,最后无声的在心里一叹。
接着易老将军就为那已经饿了两天的易清远安排了饭,易清远也确实饿坏了,就去了厨房。
晋贤贤也跟着两个女佣人去换了湿衣服,然后就向老人告辞要回去,老人又安排李副官送她。
“大嫂……”只是晋贤贤下楼的时候,那厨房里的易清远拿着筷子就追了出来。
“放心,清远,明天我还会过来看你的。”晋贤贤回过头来道。
听她这样说,那易清远才笑了,点点头小厨房走去,到么厨房门口的时候,又回眸对她一笑,“大嫂,明天见!”这才转身进了厨房。
看着他的背影,晋贤贤轻轻一笑,然后继续往外走。
“青轩媳妇……”但是在厅门的时候,才发现易老将军竟然先她一步站在了门口。
老人还真是神速,刚才还在屋里躺着呢。
看着他,晋贤贤不由睁大了眼。
“哎……”未开口,老人先轻叹一声,随后才语气虔诚的道,“青轩媳妇,我这个老家伙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呃,易老,不要客气,你请讲——”被老人的语气吓到了,晋贤贤赶紧道。
“我过两天会安排清远去国外做检查,哪里的技术要相对精端很多,你能不能……能不能和我一起陪着清远?”
“呃……这个……”晋贤贤闻言禁不住蹙起眉。
检查才过了一次了,还要三次,而且历时半年多,易清远又每天都生活在恐慌中,需要人适当的给他开解和鼓励,也就是这以后的半年中她都要离开,陪在他身边,这个……似乎难度有点大呀,她毕竟有家庭有孩子呀。
“这个……你可以和青轩商量商量,我希望你去,因为我这个孙子听你的话,也只有你能对付他。”老人又道。
一听老人说起莫青轩,晋贤贤的心中禁不住一抽,她又愣了愣,终于点了点头。
老人听了,立刻高兴了,一个劲的向她致谢。
这一刻,那老人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神话将军,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祖父,像那些许多的祖父一样。
晋贤贤暗暗叹息一声,再次和老人告辞,然后就在夜色中坐上了车子。
到了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莫青轩还没回来,她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也没多想,去浴室洗了洗,然后就准备睡觉。
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外面出来了电梯声和开门声,她又立刻起来,坐在床边。
工夫不大,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已经洗好澡换了睡衣的莫青轩走了过来。
当看见依然坐在床边的她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惊异,而是只淡淡的问了一句,“怎么还不睡?去睡吧,天气凉了。”说着走过来,将被子捂在她身上,好像知道她刚才在夜雨中淋了个透心凉一样。
他当然不知道,晋贤贤很快在心里否定了自己,他刚才一点是醉在了不知是妹妹、还是旧情人的温柔乡里吧?这样做,只有一样,就是又以前那些哄她的戏码。
她一把推开他,甩开被子。
“小猫……”莫青轩看她,“不管怎么样,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说着,又要给她捂上来。
“莫青轩……”这才让她没有再反抗,任他半拥了她,然后平静的道,“莫青轩,我们分开吧?”
莫青轩一怔,退开些,看她。
她仰头和他对视。
沉默了一会儿,她清晰地听见男人轻轻地答了一个字,“好!”
她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下。
轻轻的一个字就将所有的一切埋葬,难道就不知道她在等他的解释吗?难道就不知道她在等他追问理由吗?
男人啊,你的心是真的变了吧,口口声声说爱的女人却成了你的负累,你是多么无情呀!
莫青轩看着她,俊眸中闪过一抹深沉的痛楚,他闭闭眼,但却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别哭……”
“儿子跟着我,我明天就将他接回来,我会带他出国,离婚协议书我会签好,等你签过字提交就好,另外该付的钱和赡养费你一分不能少。”晋贤贤摸一把泪,站起来又道。
她真没想到自己这一刻竟然能做到这样平静而现实,她开始佩服自己了。
“好,都按你说的办!”莫青轩很快的道。
但他的态度却犹如一根刺深深刺进她的心里,让她的一颗心变得血肉淋漓,一寸一寸的痛了起来。
不管什么都应承她,不知是因为穆蓉,还是江飞儿。
其实在那些失败的婚姻里,男人的退让也是一种侮辱,这就代表着一个男人是如何迫不及待的要脱离你。
她真没想到她晋贤贤也竟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呵呵……
信誓旦旦的话犹如昨日还响在她耳边,可今晚她却成了弃妇!
她懒得再看他一眼,起身去穿衣。
“你干什么?”男人却一把拉住她。
“你少碰我!”她一把甩开他,又去拿手机和包。
“你不要走,我走……我现在就走!”莫青轩也不顾自己穿着睡衣,湿着头发,一句话说完,转身就向外走。
很快关门声就淹没在一片喧嚣的雨声中,她靠着墙壁慢慢的滑坐在地上,泪水如练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的落下……
……
……
一年后,G市的机场——
一辆银灰色的飞机缓缓降落的刹那,看着外面那熟悉的一切,晋贤贤禁不住瞬间泪水盈眶,她终于回来了,回来了这个让她伤的彻底的城市。
“Abby,看什么呢,走吧——”这时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好啊!”她收回视线,看向她的顶头上司——一个金发碧眼的外籍男子威廉。
和威廉和有几个随从一起转身走了出来,刚到了机场大厅,一帮媒体记者就“哗啦”一下围了过来,在镁光灯频闪中,一个个的问题蜂拥而至——
“请问,晋小姐,对于您的那副《清明上河图》的家纺设计入选了世界吉尼斯纪录一事,你有何感想?”
“威廉先生,听说制作的这以《清明上河图》为素材的床品在国际上这几月一直销售第一,这是真的吗?”
“威廉先生,听说一年前是你看中这幅设计并且和晋小姐签约的,你也可以算是晋小姐的伯乐呢,请问你们二位除了同事关系之外,私人感情如何……”
面对着如众星拱月般的荣宠,晋贤贤却只是一脸淡然的微笑,进退得度,一年的时光,一年的历练,她已彻底的重生、蜕变,这种场合再也不会发咻无措。
但就在大方得体的在人前谈笑风生的时候,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车子上一直有一双墨色的眸子在静静地盯着她,贪恋的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