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花绍脸上的玩世不恭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当这惨痛的记忆讲完,花绍反反复复问的只是一句:“长歌丫头,为什么不说?”
是啊,为什么不说?因为不能说。
“因为我不想让阿眠知道,花少爷,答应我,别告诉他。”
“为何?”
“他若想成王,就不该知道。”
一句话让花绍震惶,他愣了片刻,忽而轻轻笑起来:“是啊,对那家伙而言,王位比什么都重要。那么,长歌丫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夏侯眉妩微微一笑:“花少爷,有些事情,说不得的,阿眠要的,我来帮他夺。”
花绍无奈,抬手想敲她的头,手顿在半空,又收了回来,语气重又恢复了戏谑:“我花绍一世英名,怎么会教出你这个傻徒儿?”
夏侯眉妩如幼时和他吵架那般扬了扬下巴:“后悔了么?来不及了呢。”
话刚说完,肚子忽然一阵疼痛,她眉蹙了蹙,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这孩子,总不给她片刻消停。
花绍在她房中呆了很久,直到照顾她睡去,方才离开。走廊里依旧只有灯笼微弱的光,花绍在走廊上愣了片刻,方才打起精神,走到檀柘的房间,轻叩了几下门。
门很快便开了,走出来的,是秦牧眠。
“怎么去了这许久?”
花绍倚着门框,抱怨道:“哎呀,你那娘子真是娇弱得很,怀个身孕,反应出奇大,方才吐了半晌,我好容易替你将她哄睡着了,以后这差事可千万不要再交给我了。深更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好奇心还真重。”
秦牧眠没理会他的抱怨,闪身让他进了屋,重又把门阖上。
房中几口箱子摆得整齐,不同于夏侯眉妩看到的,其中一口箱子此时已大开,里面黑黢黢的,仿佛盘着什么东西。
“怎么样了,他招了么?”花绍问。
“没有,多少年了,依然嘴硬。”
花绍蹲下身来朝箱子里看了看,箱中泛出的恶臭让他觉得恶心,慌忙用衣袖掩住了口鼻。黑黢黢的箱子里,有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依稀可见枯槁皮肤和斑白长发,占据了整个箱子的空间。
原来,这箱子中关着的,是一个人。
不人不鬼的人。
花绍叹了口气,对那人道:“白受了这许多年的苦,何必呢,你若说了,我便给你个痛快。”
花绍觉得自己很是好心,可偏偏那人丝毫不领情,呸了一声,露出一串狰狞的笑来。
这狰狞的笑声,像是只在喉头滑动,无法彻底释放出来,因而沙哑无比,可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响亮,一声一声,催得人心肝颤抖,毛骨悚然。
秦牧眠被这诡异的笑声搅得心神不宁,上前啪地一下把箱子用力阖上,所有的声音便都被关在了这个木制的牢笼里,那嘶哑的笑声闷在其中,留下嗡嗡的回响。
“檀柘,把他看好了,莫要让他跑了。还有,除了我和花绍,不许再让其他人靠近他半步。“檀柘在一旁应了,拿了把大锁上前将箱子锁了,又用绳子来回捆了好几圈,方才罢休。
可花绍,却一直蹲在地上,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牧眠看他举止奇怪,唤了他一声:“花绍?”
花绍这才慢悠悠站起身来,面容隐在暗处,让秦牧眠看了有些许不安。
“花绍,这是怎么了?”
“我说……”花绍总算开了口,声音却难得严肃:“放了他吧,给他个了断。”
“你说什么?”秦牧眠觉得好笑:“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你突然说让我放了他?你这是让我放弃么?”
“总归有别的办法,天底下知道那消息的总不会只他一人。你听听这声音,他已经疯了,对于一个疯了的人,你能做什么?”
“疯?你当真以为他疯了么?他是只老狐狸,便是疯了,那也是装的。”
“阿眠,他认定了不说,你便是再等上十几二十年,他也依然不会说的。”
秦牧眠抬眼看了看他:“花绍,你今日有些反常。”
“是么,我怎么不觉得?”花绍哈哈一笑,走到他身边,两人错肩而立,花绍的眸子始终盯着前方,幽寂,深远。
“阿眠,经历了长歌的死亡,我总以为,你会为她积些德,难不成,我真的错了?”
他凄凄然一笑,径直朝门外走去,一袭红衣被风扬起,擦过秦牧眠的衣袖,沾惹着些许落寞。
木箱中响着沉闷撞击,秦牧眠盯着箱子看了会儿,又抬头吩咐:“檀柘,以后不用再对他用刑了,他爱说便说,不说也罢。倘或他有朝一日真的招了,立刻来回报我。”
“是,公子。”
檀柘答应着,送秦牧眠出了门。
秦牧眠回到房里时,夏侯眉妩睡得正熟,蜷缩在锦被里的一张脸惨白,想起花绍说她方才吐了,秦牧眠皱了皱眉,将屋中的炭火又拨得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