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秋毫把脸翻开,悄然拭去眼角的泪。
父子相见,却如陌路。
明明儿子近在眼前,却连话语也搭不上一句。
段秋毫的心酸得冒泡。
东方宏看着他们,不由暗叹口气。只怕江小浪的心,不见得比段秋毫好受。
小甜乐得心窝里开了花一般,拉着江小浪,笑米米的道:“我带你去看娘,你和娘的画像真的太想像了。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似的。我一定要带你去看娘的画像!”
江小浪嗯了一声。
小甜从江小浪怀中溜到地上,牵着他的手,走到红云别苑。红云别苑与枫林小筑景虽相似,但人事却全非。
昔日的甜密,早化作苦痛。
昔日的人儿,也已躺要冰冷的坟内,江小浪只希望,躺在坟内的人是他,而不是他最亲最爱的亲人。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他对人世,生无可恋,可却偏偏活着。历经苦难,几度在鬼门关前徘徊,却总是被阎王拒之门外。
看着红云别苑的坟头,江小浪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如果不是东方宏,也许,他早己葬身长江。化作一缕孤魂,飘荡于天地间。
人死后,是否真的会化为魂魄?
东方宏看着江小浪的背景,心里莫名荒乱。
江小浪人己到阴冥山,意味着两个人离别在即。
经此一别,再相见,却要相隔三年!
三年的光阴,何等漫长?
东方宏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不舍。抬腿想跟在江小浪的身后,想告诉江小浪,他不要离别。
他的脚才刚刚挪动,段秋毫便将他喊住。东方宏在心里叹口气,回过头望着段秋毫。
他们两,都曾经是叱咤风云的江湖枭雄,他们俩,性格中都有阴狠的一面,他们两,都算是一方霸主,如今,两个人四目相对,四道目光相碰,竟如天上巨星之间相互撞击,闪出强烈的火花,彼此欲将对方撕成碎片,互相不退让。
他们年纪差不多,都已白发斑斑,段秋毫双目锐利,眼中含恨,望着东方宏,抱拳道:“亲家公。”
他是在是醒东方宏的身份,江湖中对于他与江小浪之间的传闻,他堂堂教主之尊,又岂能听不到?
他只希望东方宏能永远消失,永远不要出现在江小浪面前。无论江小浪有多恨他,但江小浪是他的儿子的事实,却是不容抹灭的。
天底下,没有一个当父亲的,会不替儿子着想。天底下没有一个当父亲的,会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幸福快乐。
东方宏又怎么会听不懂他玄外之音?
东方宏抱拳道:“亲家公有礼了。”
段秋豪道:“东方和段家联姻,结了亲家,亲家公于小儿又有救命之恩,如今,又将我儿送回阴冥,段某心中,是感恩戴德啊。他日若有机会,段某必定登门拜谢。只是今日我儿长途跋涉,人已累了,需要休息,段某就不送亲家公了。”
段秋毫下了逐客令,东方宏也不好厚着脸皮留下来,他望向江小浪远去的方向,眼中一片不舍之情。
段秋毫道:“你与我都老了。但子俊还年青。他还有大好前途。你心中若有半分为他考虑,应该就此放了他,还他自由。”
东方宏心头发苦,道:“子俊要不要跟我,由子俊决定。不是你或我决定的。”
段秋毫道:“你救活子俊,这个恩情,阴冥上下,感恩戴德。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虽然我知道子俊在东方家受尽苦难,被囚暗室,却也不曾派人去闹事。子俊就算欠你再多,也该还清了。”
东方宏道:“只有我欠子俊的,没有子俊欠我的。我从不以为,我留着子俊,是要他报恩。”
段秋毫道:“事实上,子俊是为了报恩,才留在你身边。可是你并没有珍惜他。你让他无数次陷入困境,更让他被锁暗室十三载。囚便囚了,还用铁锁穿他双肩,你们于心何忍啊!”
东方宏垂下头,道:“是东方的错。你要怎么责罚,东方绝无怨言。”
段秋毫冷笑,道:“责罚?若是从前,我定将你碎尸万断!但现在,我只希望你能离开他,永远不要出现在子俊面前!”
东方宏不语。
浩宇道:“外公,爷爷对舅舅很好啦。舅舅虽然被囚十三年,但爷爷一直在想方设法救舅舅啊。伤害舅舅的,不是爷爷,是太爷爷。”
段秋毫道:“乖孙子,你也不要回东方家了,跟外公住在阴冥山,等外公老了,这阴冥教便是你和你舅舅的天下。”
娃娃道:“娃娃来阴冥山找小甜玩几天,就要走了。太爷爷让我到江湖去历练,娃娃怎么能躲在阴冥偷懒?舅舅也会失望的。还有,舅舅说,太爷爷的身体状况不好,需要人照顾呢,娃娃在外面玩一两个月,就得回去。舅舅说,不管太爷爷对他做了什么,太爷爷都是娃娃的太爷爷,娃娃一定要照顾太爷爷。”
段秋毫呆呆的道:“为什么东方家这么伤害他,他都能接受,唯独不能接受我?”
世间最让人痛心的感情,莫过于骨肉亲情之间形同陌路。段秋豪此刻感觉,就如同椎心般的痛。他抓着东方浩宇的手,道:“为什么?你跟他走的近,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什么时候,他才能原谅我?难道他不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当年血洗枫林的举动?我有多后悔,当年我杀死了龙三?我有多后悔当年我让他陷入欲血奋战中,我有多后悔,后悔得快要想将自己的心挖下来给他看了!”
东方浩宇道:“外公,别这样。”
凌霜叹口气,道:“他早己不恨你了。”
段秋毫颤声道:“当真?”
凌霜点头,道:“他只是不知道怎样面对你罢了。”
段秋毫老泪纵横。许久,望着凌霜,道:“你就是凌霜姑娘?”
凌霜点头,道:“正是婢女。”
段秋毫道:“听说子俊被囚十三年,都是你在照顾他。”
凌霜道:“能照顾大哥,是凌霜的福分。”
段秋毫道:“好,由我作主,你俩明天就拜堂成亲!”
这消息实在太突然,在场每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东方宏大喊道:“不行!”
段秋毫瞪着东方宏,道:“你怎么还不走?阴冥山不欢迎东方家的人!”
东方浩宇段秋毫面前,道:“外公,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么针对我爷爷,就算我太爷爷跟我舅舅有过节,但那也是太爷爷和舅舅的事啊。”
段秋毫冷冷的道:“我段家儿郎,不是任人欺负的。别把问题扯到太爷爷头上。东方宏,你自己对子俊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当着儿孙的面,我也不多提,只是,希望你自重!看在你救活子俊的份上,我不与你多计较,你该满足了。”
东方宏脸色苍白,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可是,他并没有怨恨过我。”
段秋毫道:“他不怨恨你,是因为他知道感恩图报,他对你的服从,只是报恩。但不管多大的恩,他也该还清了。他为你东方家,先后承受了两次铁锁穿肩的痛苦。后来这次,还忍受了十三载暗室生活。你还要他为你做到什么程度?难道当真要他为你付出生命为代价?他处处为你着想,你可有为他着想过?当他不惜一切,为你背负世间骂名的时候,你又为他想过什么?若不是你,也许他的孩子都有浩宇这般大了!一个年将四十的男人,连家室都还没有,这成什么样子?”
东方宏冷汗直冒,将头低垂。
段秋毫冷笑,道:“滚!否则别怪我掌下不留情!”
东方宏暗然。
段秋毫望着他,道:“他是段家唯一的儿郎,要为段家继承香火,绝不能再跟着你!只要你放过他,你可以开出任何条件,包括要我的老命,我也给你!”
东方宏望向江小浪离去的方向,这一瞬间,他就像失去了主张似的。他心中甚至产生一种难言的恐惧。暗想:“浪子在东方家所承受的压力,只怕也是如此可怕,如此沉重的。我的家人强烈的反对和不择手段的对付他,相较之下,段家对我却是客气多了。他为我承受了一切,他对我万般顺从,难道当真只是报恩?看他对浩宇的疼爱,对小甜的怜惜,还有当年那朱家的娃子,他的心中,一定很希望有个孩子吧?他本来有一个孩子了,可那孩子却还在娘胎,就死了,这件事,对他打击一定很大,只是他顾全我的感受,一直不曾提起罢了。”
他的身子晃了晃,一瞬间,仿佛又仓老了许多。
浩宇看着神色异常的东方宏,担心的道:“爷爷,你还好吧?”
东方宏挥挥手,疲惫的道:“我没事。我想去跟你舅舅道个别。你带我去吧。”
段秋毫正想说什么,浩宇己抢在段秋毫前头,含笑道:“好啊。我正好去找小甜玩。小甜跳的舞可好看了。”
水灵跳起来,道:“我也会跳舞!”
浩宇白了她一眼,道:“你那叫什么跳舞?简直就是……”
水灵叫道:“死小子讨打!”
浩宇呵呵笑,道:“贼丫头,追上我再说!”
说罢,边绕着东方宏跑,边扮鬼脸。
在孩子们纯真的朗朗笑声下,总算将那令人窒闷的气氛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