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他面前,道:“我该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段秋毫说话,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段秋毫叹道:“我知道。你这一去,也许,就不回来了。”
江小浪道:“嗯。”
段秋豪的手中有酒,还有一个画卷。
江小浪站在他面前,眼神复杂,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自己心里头在想的什么。
段秋毫更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他肯主动与段秋毫搭话,段秋毫总算老怀安慰,叹口气,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终究说不出来。
喉间,竟像卡了什么物品似的。怎么也吐不出来。
江小浪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拿过他手中的酒,道:“这酒是为我送行的么?”
段秋毫含泪点头。
江小浪笑了笑,道:“既然是送别酒,可不能这么少。你我不妨到那边石桌上喝个痛快,不醉不休。可好?”
段秋毫含泪直点头。别说不醉不休,只要能留住儿子,哪怕多留片刻,就算让酒把自己淹死,他也愿意。
他吩咐随从到藏酒窑中,搬好多酒来,两个人就附近石桌上坐下,段秋毫把酒拿出来,替江小浪和自己满上一杯,道:“你这一离开,也许不会再回来了。我也这么老了,不知道还能再等几年。你能不能在离开之前,喊我一声爹?”
江小浪垂着头,喝着酒。
段秋豪垂泪,道:“你终究是不肯原谅我,不肯接受我了。”
江小浪紧抿着嘴。
段秋豪含泪,道:“就喊一声。好吗?子俊。这个画卷是你养父和你娘唯一的遗物了。是你养父亲自为你娘画的画,你要离开,我送你别的东西,你也不会要。就把这画卷给你带着,留个想念。”
江小浪接过画卷,将画卷展开,画上画着女子正在弹琴,一个男子舞剑,那女子正是他的母亲顾琴儿,顾琴儿眉目含情看着舞剑的男人。画上,一片温馨。
段秋毫道:“子俊。”
江小浪双眼含泪,痴痴的看着画卷,许久,将画卷收起,交到段秋豪手上,道:“你把这画卷挂到母亲和妹妹的墓室内。东方府已容不下我。我此番离去,必然是流浪在外。我不想母亲的画流落在外。”
段秋毫心头百般滋味,苦楚万分,却不知该怎么说好。张了张嘴,却难吐出只言片字。
江小浪呵呵笑道:“喝酒。喝酒,今天只喝酒,不论事。”
他人长得斯文秀气,喝起酒来,却是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倒。他喝三碗下肚,段秋毫只喝一碗。
段秋毫的随从笑道:“少主这样喝法,就不怕喝醉了?”
江小浪瞪了他一眼,道:“我就算喝醉了,爬也能爬下山。”
段秋豪哽咽道:“你难道就那么急着离开?有道是血浓于水。你难道对段家真的没有丝毫眷恋?”
江小浪凄然一笑,道:“子俊己死。你难道忘了么?”
段秋豪痛苦的道:“子俊明明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为什么非要我当他己经死了?”
江小浪道:“子俊若不死,子俊又怎么能与你相处?龙家于子俊,有十八年养育之恩,这恩与仇,都不能报,你叫子俊情何以堪?”
段秋毫暗然,道:“你要走,我不拦你。你要在外头流浪,我拿你没办法。你要与他在一起,我拉不住你。这一分别,也许就是永别了。算为父求你,喊一声爹,好吗?子俊……”
江小浪叹口气,张口欲言,终又不曾说出口,只是一个劲的喝酒。烈酒下腹,灼心般的痛。
段秋豪垂泪,道:“子俊。我己经失去子韵了,你难道就忍心看着老父老来凄凉?”
江小浪叹口气,道:“这一双儿女,你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也就没所谓的失去。虽然你没有得到过这一双儿女,但你得到了小甜和浩宇,你就好好待他们吧。”
段秋毫道:“子俊已死,你能不能代子俊喊我一声爹。能不能?”
江小浪垂头深思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张口喊道:“爹。”
这一声爹喊是凄楚。可这一声爹,听在段秋毫的耳朵里,却像冰雪渐融般的感觉,慢慢暖进了心里。
肠里胃里全是甜甜的蜜意。恨不能将儿子搂在怀里,好好怜惜,好好弥补数十年来对他的亏欠。
世间又有什么画面,能比这父子相认更令人肝肠寸断的?段秋毫老泪纵横,心中即酸痛,又深感安慰,酸痛的是,他的儿子,马上要离开他了。
这令他内心更是痛苦莫名。
若是能将儿子挽回,甚至叫他马上去死,他都愿意。
自从知道江小浪是他的儿子后,他是多么期待江小浪能喊他一声爹。
这一盼, 盼了十多二十年。如今,江小浪终于喊了他一声爹,却马上又要离开。
段秋毫只觉得心里即喜且忧。
段秋毫内心深处异常复杂,颤抖着手,终于抱住江小浪的肩膀,道:“孩子!好孩子!我的好孩子!爹终于盼到你的一声叫喊了。是为父的错,害了你一生。”
江小浪缓缓将他推开,替他倒了碗酒,
段秋毫把碗中酒喝完,道:“告诉为父,你非跟他在一起吗?”
江小浪道:“嗯。他不但是我的主人,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就算东方家容不得我,我也该守护在他附近。直到生命终结的一天。”
段秋毫道:“他对你,可有你对他一半的好?”
江小浪点头,道:“有。”
段秋毫紧紧握着他的手,道:“让为父陪着你,直到他来,就这段时间相处了。好吗?”
江小浪沉默许久。段秋毫道:“也许,这已是你我最后的相处了。撇开恩仇不论。我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是么?”
江小浪叹口气,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必多落断肠泪?喝酒,喝酒。”
段秋毫纵声狂笑,笑声粗狂犷,音质浑厚,震山撼土!
江小浪知道他只是借助狂笑疏散心中郁结。
江小浪也跟着大笑,他的笑声,竟不低于段秋毫。
段秋毫吼道:“好!看我儿喝酒的样子,说话的声音,笑的爽朗,多有男子气概!分毫没有女儿态!可笑江湖中人以讹传讹,无端中伤!说你是东方宏的禁脔!可笑啊,可笑。”
江小浪止住笑声,拿起一大坛酒,倒进口中,咽不及的酒,酒在衣襟上,就着寒风,阵阵寒意刺骨。
江小浪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可那笑容,却是那么的孤寂,那么的凄凉。
段秋毫又哭又笑,一忽而悲,一忽而喜,即喜儿子与他相认,又悲即将离别,即喜儿子的男儿气概,又悲儿子命运多舛。
悲喜交集,那滋味,当真令人难消受。酒入愁肠愁更愁,他眼中泪流得更多,笑声却越来越小。终于醉倒在地上。
江小浪叹口气,呆呆的看着段秋毫,看着眼前这个毁了他一生,却又偏偏与他密不可分的人。
是仇人?是亲人?
是命运捉弄?还是前生孽报?
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前世若是做错了什么,今世真的会遭到报应吗?
若前世做错了,今世要遭报应,那今生做错的,是否也会报应在来世?
江小浪扬起一抹无奈的笑容,俯身把段秋毫抱起,送回段秋毫房中,将他放到床上,江小浪的眼中,不再冷漠,却有更多的无奈和令人肝肠寸断的愁绪,看着段秋毫,许久,叹了口气,替段秋毫盖好被子,悄然离去。
山脚下,鬼姥就像上回一样,突然出现,拦住江小浪,江小浪看着鬼姥,道:“三年之期已经满了。”
鬼姥道:“他不会来的。”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他来或不来,我都必须下山了。除了与他的三年之约,还有我师叔的三年之约。”
鬼姥奇怪的道:“你师叔?”
江小浪嗯了一声,道:“所以,我必须下山。”
鬼姥道:“你会去京城找他么?”
江小浪道:“如果我不死,会去京城。但不一定会找他。”
鬼姥咬牙,道:“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江小浪笑了笑,笑容中,有几许无奈,缓缓离开。
鬼姥紧随其后。鬼姥的身上,有一股无形的杀气,这股杀气,分明是冲着江小浪而来。
而江小浪对他,竟似丝毫没有防备似的。
前方小镇的客栈中,有江小浪最痛苦的回忆。
那是他第一次与东方宏发生关系的地方。
那时候,他的心中,还装着一个女人。
可如今,再踏足昔日客栈,他的记忆竟然清楚的刻着东方宏。
江小浪缓缓走向客栈,客栈的门口站着数名持剑少女,一个个面若冰霜,把在门口,江小浪施施然走了进去。
鬼姥想要进客栈,却被少女们拦在门外。鬼姥眸光冷冽,虽然她要放假眼前的少女们很容易。可精明的鬼姥,己看出这客栈内的潜伏的杀机。
若是有人杀了江小浪,她乐观其成。于是,鬼姥找了个阴凉处,坐下,静等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