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是片刻的等待也是如此的令人心焦,他不由起身来回走动。
这几人来此,自然是因为北狄侵扰一事。即使面上众人一副众志成城的模样,但诸如大鸿胪、大农令、少府等人,真遇到事儿了,却还是要经过一番推诿避让;而昭仁王爷看似在其中处处圆滑,却也同样暗藏心机:
他想要诱梁刹御驾亲征,这言语间便处处带着诱导。
梁刹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只是他此时依旧扮作哑巴,权且任由这些人在这里唱大戏,心中越发升起一阵对事务的厌烦。
视线不经意落到书桌上那素雅风流的手稿,渐渐冷静下来的梁刹眼中一暖,心中又俶尔苦笑:
‘哎,罢了,只要事关师儿,自己就别想再把持那颗平常之心了。只是,这样慌乱的感觉,却又如此真切,真切得仿佛曾经种种都只是一场平静而虚幻的美梦,而现在才是真正有血有肉活着的感觉。或许这一切是因为,师儿才是自己活着的契机吧。’
这种心脏狂跳、惊惶无措的感觉,让他新奇而感慨。于此时鲜活无比的心绪相比,曾经的种种都平淡得不可思议。
梁刹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真相就仿佛是害羞地藏在卷帘背后的小姑娘,一句话不说。
就这样,在梁刹的全程走神兼将计就计、梁刈的推波助澜和左宋两人的装聋作哑中,皇帝御驾亲征北狄一事就这么定下了。
最高的领导层次,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众人一心想要促成此事,自然整个国家机器都开始高速运转。
不过亲征毕竟不是什么小事,即使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开始调度,但等到一切筹备妥当,大军又浩浩荡荡赶赴前线之时,第一批前线守军和临时抽调募集的邻近军队,早已经和北狄交战正酣。
两月时间,便有一位令人叹为观止的帅星冉冉升起。
这个少年英才宛如异星凌空,突然出现,智勇非常。生得风流倜傥,气质高华,但却丝毫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与出身乡野的士兵亦能视为袍泽。武力超群,一身怪力,骑射更是惊艳。
伴随着不断迅速累积的人头,是他堪比离弦羽箭一般飞快的晋升速度。而在他飞快取得中层将领的地位之后,他奇谋迭出,斩获颇丰,更展露出非一般的智谋。甚至于他还拥有一身精深的医术,不但帮着军医营救治士兵,而且还毫不藏私,将一些战场上极为便利有效的急救方式倾囊相授!
智勇双全,医者仁心,这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难得这个年不及弱冠、长得俊美文秀的少年竟能做的如此出类拔萃。随着前线将领的汇报,这员小将的大名也传遍了赶路的皇帐,正是梁刹心心念念,甚至为了他不惜以身犯险的——韩貅。
看着那奏报上又列举了韩貅的多少功劳,梁刹的心中又是惊叹,又是牵挂,又是骄傲。这些复杂的滋味糅杂在一块儿,却齐齐汇聚成一种心绪,那便是希望能够化光赶到韩貅身边的急切!
然而偏偏有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振振有词:
“先前奏报还言北狄来势汹汹,如今看来,反倒成了小将的练兵之地,可见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我们实在不宜如此兴师动众,反而有损汉家威严。”
这明显是无端臆测的话出自大农令之口。大农令掌谷货一道,在农业作为主要生产方式的现在,大农令可谓掌握了一国的经济命脉。但是换而言之,皇家的钱篓子是永远都觉得钱不够的,他就像历朝历代的每一位前辈一样,矢志不渝地尝试着劝说梁刹打消御驾亲征这个又昂贵又不实用的主意。
只是他这下意识的一嘴巴,却不小心踩到了最不该踩的地方。大农令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在滔滔不绝地阐述之时,他最重要的一位听众——梁刹,正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而目目睹这种种的梁刈,就算心中再对韩貅有如何的痛恨,在此时,面对梁刹形于外的在意,他也只能叹息韩貅的好运。不过是一面之缘,梁刹竟然依旧记得这个小友。
“将军所言固然可信,但大农令所言也不无道理,陛下,不若还是暂时搁置一会儿。到时我们亲自来审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这位韩小郎当真如同将军奏折中所言那般神勇,再行嘉奖亦不迟。”梁刈一副立身持正的模样,如此如此一番道。
梁刈究竟对韩貅是何种态度,梁刹心知肚明,闻言他只在心中冷笑一声——虽然知晓师儿参军,但尊重师儿自己的意见,他并未提前与驻地将官打招呼,而林隼传来的消息和将官奏折中所言的情况却大致相同,他对师儿的真实能力信心满满——是以,便等着这些人真正见识到师儿的能耐,自要他们心服口服。
此刻的妥协,并非是怕了大农令与梁刈等人,而是不想让这些人不负责任的猜测揣度,对师儿的声名造成一丝一毫的损耗。
如此一番料想妥帖,梁刹对封赏一事暂时按捺不提,待那两人离开后便又忍不住取出他着宫中绣娘描样绣成的诗文绢帕,指腹摩挲着其上微微凸起的绣文……
哎,相见之日近,真教人熬煞。
胸中的种种思念情潮,在终于得见时达到至高点。即使韩貅碍于资历仅仅身处人群中并不起眼的位置,即使梁刹碍于帝皇威严不得不肃容正色,但,不自觉就交汇至一处的眼神,电光火石之间,那份涌动在两人间隐秘的暧昧就化作确切的甜蜜。
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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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一番接风洗尘、誓师鼓舞过后,梁刹端坐于皇帐中,便听得外头传来低声细语。
“陛下可在里面?”
这句话问得温柔而亲近,仿佛他言语中的“陛下”并非是四海之主的皇帝,而只是一个普通人。梁刹心中一喜,心动神转之间已然离了座位,三两步踏向门口。
帐外的林隼太监乃是一路看着梁刹如何沦陷,又如何慢慢变得有人气,早有梁刹吩咐在前,自然知道这位就是尊贵的皇帝陛下心尖尖上的那个人,闻言立刻恭敬地撩开帐子,请他进去。
趁此机会大量一番这位“二主人”,他心中惊叹。
方才在人群中他照着最风华正茂那一个找,便锁定了此人,如今近观,更是忍不住为其姿容风仪而倾倒。此人沈腰潘鬓,容色昳丽,映着北地风霜更显锐气。虽然只着普通将官所着贴身软甲,乌黑的发丝被一根木簪整齐地梳起,但如此朴素的模样,却比洛阳城中如今风行的那些傅粉摇扇的贵族公子更具风华,武人装扮非但不减其风流矜贵,反添英姿勃发之气!如此灵秀人物,也就怪不得将将要看破红尘的陛下,居然为了此人再入紫陌,甘之如饴了。
韩貅点头谢过,一步踏入皇帐,便正好与那迎来的梁刹撞了个对眼。
他忽然轻轻一笑:“果是霜白叶红之时,梁兄好算计。”
一段时日不见,韩貅的风仪似乎越发惹眼,轻笑时风流挑起的眉眼带着凌厉的矜贵和直白的爱意,直直戳的梁刹心脏发疼——
甜得发涨,涨得发疼。他痴迷地凝视着心爱之人,怎么看都看不够,还不自觉就被爱人的风姿迷得晃花了眼,头晕目眩,心醉神迷。
梁刹喉头哽咽,心中那番涌动的情潮,终究再是忍耐不住,只听他低声将手中摸索的绢帕递出:“为兄的拙劣算计,又如何能比得上师儿你的灵心慧性?”
这一声“师儿”喊得格外低沉暗哑,惹得韩貅耳根发烫,每一世的恋人即使纵然性格不同,身份不同,但这声声呼唤呢喃中包含的情意,是同样的火热、滚烫又显白,又似乎愈久愈深,宛如陈酿。心脏仿佛就像是一面皮鼓,破开了一个口子,对爱人的思慕与欢欣流入其中,塞得满满当当,空心的皮鼓变成了实心,旁的一切都无法再起波澜。
他摩挲着帕上那精致的“心慕”二字,眉目含情微挑:“那师儿的灵心慧性,不知菩提树下的净琉璃尊者可曾满意,可愿渡我化去人间业障?”
声声的撩.拨,仿佛是身处名寺古刹中,虔诚的信徒向大师投石问路一般的情景,将梁刹曾经的清心寡欲刹那间化成隐秘的暧.昧,越发刺激得他心头火起,反手将韩貅的手握紧,向后一拉,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终于得偿所愿,曾经不识红尘,后来初识情.爱滋味,辗转忐忑,连日来的担忧挂念,等等一切,终于在爱人顺从无声地安抚中化作满满要溢出的涌动心潮,梁刹满足地在爱人耳边低喃:
“人间业障千千万,不可不渡,却也难渡,需日日化渡,时时守护。”
“哦?那还请大师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