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吃了一餐晚饭的工夫,已经打定了主意。孟老太爷让他进同文馆,必然是有道理的,那地方若是半点希望都没有,孟老太爷也不会提。
这些年过来,他心里明白得很,孟家对他这个女婿可算是多有提携。别说如今孟节也进了同文馆,就算孟节不进,孟老太爷让他进,也必然是有些机遇的,只看他能不能把握得住罢了。
若是再向前十年,这同文馆他是不会进的,宁愿谋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从头做起。可他如今已经四十岁了,没有那许多时间来慢慢地再熬,京城里虽然高官贵人多,可确确实实的,机遇也多些。
“老爷拿定主意就好。”孟素蓉并无异议,“倘若老爷进同文馆,就得在京城里寻一处宅子了。既要久居,就不能租赁,还是得买一处。只是京城里房子难找,我想求求嫂子替我慢慢寻着,这事怕是急不得。”
“已然麻烦岳父和舅兄多矣。”顾运则没听出孟素蓉话里的含意,顺着道,“京城居,大不易,我们也不好催促,只是久居此处,只怕岳父岳母也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孟素蓉回眼瞥了顾运则一下,似嗔似笑的,“嫂嫂今日便与我说了,珩儿在青文书院念书,就让浩哥儿一起去;还有嫣儿和怡儿,也跟着瑾儿她们去闺学。咱们还没进京城,哥哥嫂嫂就都已然打点过了,单说这几个孩子,也是住在这里方便。”
顾运则听得连连点头:“只是住便住了,一应开销可不好再劳烦舅兄。”
“这老爷尽可放心,我有分寸。”孟素蓉笑着将林氏又帮她盘了个米铺的话说了,只隐下了那六千现银,“……过日子尽够了,只是手头上的现银不多——这京城里,买处宅子动辄也要七八千两。与其紧巴巴买个小的挤在一起,倒不如再攒一攒,挑着合意的买一处。”
顾运则倒是并不想寄住岳父家,可是听孟素蓉这样一算账,也觉得有理。同文馆那点俸禄只怕还不够他跟同僚应酬的,若是为了买房子将手头现银都搭进去,万一有个什么事,难道还要问大舅兄借银子?那还不如就先寄住一段日子呢。
“都听你的。”顾运则打定了主意,便一心去琢磨同文馆的事了,“听说同文馆里编书也分着好几处,经史子集分得明白,不知我能去哪一处。”他有自知之明,论读书之渊博,他远不如孟节,所以真进了同文馆,还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上得手的。
“老爷想去哪一处?”
顾运则看着帷帐想了一会儿,才慎重地道:“岳父今晚说过,同文馆里有人想编一部《括地志》,将各地情况尽包其中,甚至还想再绘一幅全舆图呢。”舆图当然是从前朝就有的,但年代久远,河流改道山陵崩移,总归是不够精准了。
“若论经史诗文,我比舅兄差之太远,倒是跑过几处地方,在编纂这《括地志》上,或许还能说上几句话。只是若要绘舆图,只怕还时常要出京去。”画地图这种事,没有坐在家里不动就能画出来的,总要去实地考察一番,单凭着书上说的也不能为准。
孟素蓉想了一想道:“老爷这样踏实总是不错的,虽说同文馆是冷灶,既烧了就该用心烧,若是出京也尽管放心,家里有我呢。”
顾运则在黑暗里捏了捏妻子的手:“又要委屈你了。”
孟素蓉笑了一笑,转而说起孩子们的事来:“嫂嫂说,那闺学是昌平侯府办的,当初有好些勋贵人家的女儿在里头附学过,连公主郡主都有过的。这些年昌平侯府有些败落了,不过这闺学还办着,只是去读书的人家世大抵比从前低了些。我想着这样倒好,免得遇上那盛气凌人的,反而让孩子吃了亏。”
顾运则对此十分赞同:“我们是正经读书的人家,跟那些勋爵人家且不必走得太近。”
“既这样,过几日我就带她们姐妹两个去闺学拜拜先生。青文书院那里,老爷也该亲自带浩哥儿走一趟。”
夫妻两人商议了半夜才睡去。第二日孟节要去同文馆,便带了顾运则同去,虽说在吏部那里走文书也还要几日工夫,但先去瞧瞧却无人限制的。
孟素蓉梳洗过了,问问顾嫣然姐弟几个一路累了,还睡着没起,便自行先去了顾老太太处。才一进屋子,就见白姨娘已经在了,还扯着顾浩然。顾浩然显然是没睡醒,坐在顾老太太身边还直打呵欠。
“母亲昨晚睡得可好?”孟素蓉看这样子就知道白姨娘肯定又说了什么了,并不理睬,只管给顾老太太问安。
“有些择床,后半夜才睡下。”顾老太太脸色不善地答了一句。
“记得母亲从前并无择席之症,大约是路上太劳累了,该好生歇息几日才是。”孟素蓉只当没看见她的脸色,款款坐下,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白姨娘笑盈盈地道:“太太怎么没带大姑娘他们过来?可是一早去亲家老太太那里请安了?”
顾老太太脸色顿时就又黑了一层,孟素蓉不紧不慢地道:“一路颠簸,我特地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小孩子不比大人,身子骨还没长结实,这一路上累了,就得多歇息才是,歇了过来,做事才有精神。”转头又看了一眼顾浩然,“浩哥儿这是没睡足?你父亲过几日就要送你进书院念书,这样呵欠连天的可不成,叫书院先生看见了,或许还当你怠惰。”
顾老太太哼了一声:“浩哥儿这是孝顺,一早起来就给我请安来了。”言下之意,那不来的自然就是不孝顺了。
“孝顺也不在这一日。”孟素蓉泰然自若,仿佛没听出顾老太太的意思,“若是没歇好,身子有什么适,岂不还让母亲担忧?若是再因此耽误了功课,倒是更不好了。传出去,知道的人说哥儿孝顺,不知道的人还当咱们家请安如何苛刻,弄得孩子都病了呢。”
白姨娘的脸唰地拉长了:“太太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看不得浩哥儿好,非要咒他病了呢?”
孟素蓉不搭理她,只向顾老太太道:“正要来跟母亲说,老爷要送浩哥儿进青文书院,珩哥儿也在那里读书,正好照顾着。青文书院就在城中,只是每日都要早起去读晨课,连早饭都要在书院用。浩哥儿住在后院也不方便,前院珩哥儿那里已经收拾出了地方,一会儿就将他的东西送过去,与珩哥儿同住吧。”
白姨娘听得脸色一变,下意识攥住了顾浩然的手。打从她肚子里那一胎小产了,顾浩然就是她唯一的指望了,孟素蓉这么说,是又把顾浩然打她身边带走了。她不敢说什么,却拿眼睛去看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也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道:“说起来住在你娘家,总归是打扰了,还是该找一处房子,搬出去大家方便。”孟家这些礼数,再住些日子就把她压死了。
“母亲说的是。只是京城的宅子不好找,儿媳已托了嫂嫂,慢慢替我们寻着,待寻到了便搬出去。”
白姨娘低声嘀咕:“找个房子能用多久……”
孟素蓉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京城不是沔阳,房价要贵出三倍以上。且这京城里多少勋贵官宦人家,内城外城都住得满满的,要找房子哪里容易?你不曾来过京城,不要多言,免得被人听见了,倒丢了老爷的脸面。”
白姨娘被噎得满脸通红。顾老太太却被那贵出三倍的房价惊着了:“那,那买一处宅子要多少银子?”
孟素蓉想了想:“似我们眼下住的这一处大小,总也要五六千两。”这是两个小院打通了并起来的,顾家一家子住着还算宽敞。
顾老太太惊着了:“五六千两?”顾运则的俸禄她也知道些,单是这宅子,就哪里买得起?
“那可以买处小的啊……”白姨娘只觉得孟素蓉是在吓唬人,不服气地又说了一句。
孟素蓉这次直接嗤了一声:“早说了京城里头勋贵高官多,谁家不要住得宽敞些?若要小宅子,只得去那平民百姓聚集之处寻。那里别说小宅子,就是一处院子里住几家的,也有的是。”
白姨娘被堵得满脸通红,无话可说。顾老太太这辈子是头一回进京城,在她的印象里,京城也确实该是孟素蓉说的这样,到处是达官贵人,那宅子想必也都是如孟家这样大的,想想委实是买不起,原本被白姨娘挑起来的气焰不由得低了下去,只道:“那也不能总打扰你娘家。”
孟素蓉见她软了,也就露出笑容:“这也是一时的,京城里官多,放外任的也多,有那全家去外任上的,宅子少不得要出手。有合适的,手上紧一紧也要买下来,那时再迁出去不迟。何况这会儿孩子们上学都可一起,正方便着呢。”
顾老太太至此无话可说。恰好顾嫣然等人也都起床梳洗过来,一起来给她问安,孟素蓉又说说顾运则要去同文馆的事,也就将这一节抹了过去。一时孟家下人送来早饭,一家子吃过了,各做各的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