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颜舜华还是有点印象的。
这家伙是个浑人,从小爱闹腾,后来领着商队去了西域,又混进海军出了海,天南海北地到处闯荡,根子却还在朔北这边。后来别的商户都退走了,只有陶知晏还在,有人举荐他当官,他不肯当,只把家财都用来援军。
陶知晏说得大大咧咧:“钱这东西来得最快,我要多少没有?赚了不花留着买金棺材吗?”
这家伙就是爱折腾、没定性,心却没坏到哪里去。
见到这位老友,颜舜华自认态度十分友好。
可惜陶知晏最讨厌的就是颜舜华这态度——弄得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似的。他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怒骂:“你别装无辜,不是你让你身边那小子把我踹下去的吗?!”
见颜舜华望过来,“那小子”李卓然平静地回答:“他鬼鬼祟祟地绕到姑娘身后,想把姑娘推下水。”
颜舜华也睁圆眼。她病才刚好,可不想再得病!她漂亮的小眉毛一竖,决定搬出小孩子的特-权——告状:“你太过分了,我要去告诉陶爷爷!”
陶知晏吓了一跳。陶宽素来严厉,要是听到这种事哪会放过他?他怒道:“告状算什么本事?”
颜舜华说:“我又没说我有本事。”
陶知晏:“……”
所以他讨厌这家伙。
颜舜华没继续和陶知晏抬杠。她对差役说:“先带他去前面那家食坊,那是我们家开的。得找套衣服给他换上,要不然会生病!”
陶知晏本来还想闹腾,听到“生病”两个字也怵了,乖乖跟着去了食坊那边。食坊后头挺大,东面有个小小的工坊,北面和西面都住着食坊里的伙计。
除了在前边忙活的两个伙计年纪稍长之外,后头几乎八-九岁的小孩在忙活,有男也有女。他们不像陶知晏那样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以都很珍惜在食坊做事的机会,每个人手脚都麻利得很,专心地择菜或者将菜串成一串。
这些小孩虽然都瘦弱得很,衣着却很整洁,指甲都被剪光了,手也洗得干干净净,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听到东家来人了他们也不敢乱动,只悄悄抬眼看向颜舜华一行人。
没一会儿,伙计就拿了套衣服过来,说是新裁的,还没穿过。
陶知晏原本想嫌弃两句,瞧见那些小孩都在卖力干活,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换好衣服出来,对颜舜华说:“你们家怎么都请这么小的人?莫不是欺负他们好骗不懂讨工钱?没想到你们沈家居然是这样的!”
颜舜华还没反驳,干活的小孩就忍不住了。年纪最大的女孩约莫十岁,听陶知晏信口胡说,面上带上了怒火:“才不是这样!是东家收留了我们!”今年秋天收成不好,入了冬雪又特别大,饿死冻死的人不在少数,家里养不活孩子的,都想着把孩子带到城里卖掉。
就算是要当别人的下人,也比活活饿死要好。活着总比死了好不是吗?
也有一些疼孩子的,带着孩子进城躲冬,吃的穿的都给了孩子,自己反倒饿死冻死了,只剩孩子流落街头。
这惨不惨?当然惨。
可就算是沈家也只能施点粥,没法把这一切往自己肩上扛。沈家能庇护自己底下的佃户,帮他们垫着点税钱,别人家能吗?
总不能沈家全垫了吧?
对于这种惨况,搬出整个沈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年纪最长的女孩一开口,其他人也忍不住帮着说话,不一会儿整群小孩都低着头啜泣起来。前头的客人听了哭声,进来一细听,都叹了口气。
客人们大多是码头的苦力。见陶知晏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都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啊。还是沈家心善,帮着这些小孩,也方便了我们。去别人家,哪有这么便宜的东西可吃?和我们自己做饭都差不多,还得供这些小孩吃住。”
有人也顺势发发牢骚:“再过些日子,河道结冰了,船过不来了,唉,我们也要吃不上饭了。”
这话一出,食坊里外都变得沉默无比。
陶知晏还小,却莫名地觉得很难过。他看向那些苦力,这时候苦力们都穿上衣服了,只是肩膀上都垒着不少补丁。刚才那么冷,他们却不穿衣服,不是因为他们不怕冻,而是害怕把衣服磨坏了吧?
陶知晏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感觉上面都是刺,刺得他浑身不舒坦。看着食坊里的人哭的哭,叹气的叹气,不知怎地竟觉得鼻子发酸。他不开心地说:“我先回去了!”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颜舜华说:“等等!”
陶知晏转头看她。
颜舜华说:“衣服不要扔了啊,叫人帮忙送回来,好多人还等着穿的呢!”
陶知晏虎着脸:“知道了。”
颜舜华讶异地看着他,像在好奇他为什么突然不和她抬杠了。
陶知晏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时李卓然掀开布帘从外头走了进来,提醒颜舜华:“姑娘,大老爷下船了。”
颜舜华“啊”地一声,没再理会陶知晏,径直跑了出去,直奔码头。
近了,近了!
一行人正从客船上下来,为首那人身形英挺,面庞俊朗,瞧着高大又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