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并没有给出韦小午想要的那种可以让人振奋的确定回答,但也没有完全断绝她的全部希望,至少没有断言杨小宝已经死了。韦小午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抬头看向窗外,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语道:“那么大的一场火,他能逃得出来吗?”
“如果换成了第二个人,那当然肯定是逃不出来的。”韦庄眉头微皱,稍微想了一下,嘴角挂上了一丝奇怪的微笑,“在火灾现场清理出来的遗体当中,并没有发现有姓杨的。虽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怎么可能居然有人能从那样的绝境当中逃脱。虽然也有可能是他的遗体在那样大火里已经烧成了骨灰。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已经逃脱了。”
韦庄这样的一番话比起刚才的回答要积极正面得多,韦小午的眉头舒展了不少,似乎已经一厢情愿的把祖父所所的“可能”当作成了确定的事实。她说服自己坚信,这就是事实:杨小宝还活着,此刻或许正在某处逍遥自在的花天酒地呢。
“杨哥还会回来的吧?”韦小午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年迈的祖父,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这句话与其说是提出疑问,不如说是在等待着一个确定的回答。
“会的,他会回来的。”韦庄微微点了一下头,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他真的还活的话,就一定会回来的,只是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肯定还活着,也一定也会回来的!”韦小午嗔恼起来,轻轻推了祖父一把,不许他说丧气话。她偏着脑袋想了一下,又追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韦庄被自家的孙女的这个奇葩问题弄得哭笑不得,即便杨小宝当真没死,还是过得活蹦乱跳的,自己又不是杨小宝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知道他会去哪里,又什么时候会回来?然而在这个时候他不想去说一些打击人的丧气话,毕竟韦小午刚刚才哭了一场。
“他肯定会回来的就是了,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会有一个适当的时机,包括一个人的出现和离开开。”韦庄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伸手爱怜的摸了摸孙女的小脑袋,故意说道:“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都知道惦记男……惦记人了,也没见你这么惦记过爷爷。”
韦小午当然明白祖父此话的用意,不由得俏脸微微一红,抹去了鼻涕眼泪,破涕为笑嗔怪起来:“爷爷你一直不都好好的吗?肯定是长命百岁,步步高升,大吉大利。这还有什么需要我惦记的?”
“步步高升是不会的了。”韦庄黯然摇了摇头,站起来踱了两步,缓缓说道:“我刚刚给办公厅打了报告,递交了辞职申请。明天中午我会在全体大会上公开宣布我辞职的消息。这样也好,你爷爷很快就会很清闲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你了。”
韦庄嘴上说的“这样也好”,面色也是强颜欢笑,但是听语气却没有丝毫高兴的劲头儿,反而显得十分失落。
“爷爷,你不是早就说了,要过一个月就退休的吗?为什么又变成辞职了?”一听这话,韦小午不由得万分诧异,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按照原定计划到期退休与提前一个月辞职,看似表面都是离开岗位退下来,好像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像韦庄这样身于权力上层的大人物来说,这其中的差别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到期退休,那叫“荣誉离休”,而主动提出辞职,则是包含有承认错误,承担责任,因而引咎离职的意味。
以前一种方式离任的高干,可以保留他的荣誉,以及身后的一部分官场影响力。后一种方式离任的高干,则等于自己给自己的政治生涯划上了一个不圆满的句号,相当于在自己的仕途的终点抹上了不怎么光彩的一笔。相应的一个后果是,身后的官场影响力也等于损失了一大半儿。
以主动提出辞职这样一种方式离任,其实就等于是一种自我羞辱。对于向来视自己的仕途声誉如性命的韦庄来说,这种打击不能不说是相当严重。
韦小午虽然年纪不小,涉世不深,但是从小就在官宦家庭长大,多年以来耳濡目染谙悉了不少官场上潜规则,对官场政治的嗅觉远比一般人要敏税得多,很容易的就从祖父的一句轻描淡写的“辞职”当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逼得他只能做出类似于自我羞辱的如此举动。
“爷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居然要这么做?”韦小午脑子不笨,很敏感的意识到此事极有可能与杨小宝那桩大案以及前些天那场轰动全省的宝盈大厦的火灾事件有关。
“孩子,你没有注意到吗?不管杨小宝是死是活,他的名字既没有出现在通辑令上,也没有出现在宝新闻公告上——他并没有被指责为纵火犯与杀人狂魔。这当然不是负责善后处理的专家组查不出来,而是我动用手中的权力与影响力,用不那么正当的手段捂住了。”
说到这里,韦庄苦涩地笑了笑,叹息着说道:“这个世界是有规矩,官场,仕途,政治角斗场,那是规矩最森严的地方。就算像我这样身处高位的人物,也有必需遵守的规矩。而我这样越级强令下面把这个事情捂住,那是触犯纪律的,当然也是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韦小午愣了一下,隐约有点明白过来。
“对,这就是一场政治交易。”韦庄自嘲的笑了笑,苦涩地说道:“我的官场对手默许我破坏规矩,让我可以顺利地把这件没有任何人能够捂得下来的大事给捂下来,但他们开出的交换条件就是:我不能按照原本计划的那样光荣离休,而是要主动辞职——他们要我自己给自己脸上扇一巴掌。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