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生杀伐,屠戮之气早已令我无法登上极乐。但若因此连累你与我们将来的孩子,那便是我此生最大的不幸!月儿,振作起来!往日那个敢一人独走凉州的果毅女子去了哪里?今后你要面对的远比白骨尸山还要险恶,你如果不振作,没有人帮得了你!”
“那么你呢?”我问,“将我推向这样一个位置,是想让我成为你的傀儡,还是想让我成为下一个被曼陀罗毒死的人?你告诉我,你心中的仇恨要到哪一天才能泯灭?我要做什么,才能不让悲剧继续发生?”
祁夜脸色蓦地一变,良久,问:“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冷冷道:“白骨山上埋的秘密让四九丧了命,宫中你早与倾城串通,以巫蛊嫁祸萧氏引发政变。我的孩子死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夜里,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到来,就这样与他匆匆而别。我的父皇,我的阿弟死在了曼陀罗的荼毒之中,如今我没有了亲人,你还要我孤零零地端坐在那个用鲜血骸骨堆砌而成的皇位上,你教我如何振作?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令你满意?”
祁夜沉默地听着我说道,面容透出几分冷峻:“你难道忘了,你还有我。”
我蓦地笑出声,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他眉眼之间不减半分英朗,漆黑的眸子里投射出我苍白的脸颊,分明都没有变,却什么都变了。
“你是教我信你所言吗?或许我曾经相信过,但是九郎,此刻我更相信宿命,你我注定如此。若当初便知,我惟愿不曾记起你。”
“那么你告诉我,你教我如何,才能令你好过一点?”
我笑:“从爱上你的那天起,我便每日被甜蜜所折磨,被猜疑所折磨,被相思苦难险恶而折磨。此刻你说你想令我好过一点,那么请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让我忘记你?这样或许我才能快活。”
祁夜眼神里染上几分哀恸,或许教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我会如此决绝。一场政变,令我看清的不止是人心的变化,还有我身上所背负着的宿命,它一点不比宇文祁夜所背负的轻。甚至这宿命,将会一点点将我们推向对立的两端。胜者为王,败者,粉身碎骨。
我早已无力抗拒。
“王爷,两位先帝的殡天之礼已到吉时,那些陪葬的妃嫔一直不停地哭闹,如何也不肯用王爷赐的三尺白绫,眼看着时辰就要过去,奴才无能,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四九这时走了进来,跪在一旁道。
“殡天的妃嫔中可有倾城?”我挑眉问他。
四九面无表情地回答:“启禀公主,王爷早前下旨废了倾城姑娘的妃子封号,将她送进了冷宫,按照皇室礼制,倾城姑娘一介庶人,是没有资格陪葬的。”
“没想到你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冷哼一声,看向宇文祁夜,“究竟你许给她怎样的承诺,才让她如此死心塌地地效命于你?”
“不过给了她想要的一点东西。”祁夜神色恢复了往常,淡淡道,“我去看看。你好生歇着,方才估计是病症发作药效没起,睡一觉起来便好了。”
他的话语似乎含有魔咒,令我顿时有了几分睡意。他起身欲走,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回头看我,眼神中蕴着一丝欣喜。
“我可以做皇太女,但不想在东宫呆着。命人将紫宸殿打理出来,除了那里,我便哪也不去。”
祁夜眼中的微光在我一番波澜不惊的话语中渐渐熄灭。他双瞳深幽地注视我一眼,转身离开,再无话可说。
我从榻边掏出那枚貔貅扳指,轻轻摩挲,良久,落下一滴眼泪。
天家,世族。皇权,屠戮。一往情深,血海深仇。
究竟一切当如何,才能解开纠缠在我们心头的诅咒?我已经无路可退,他只能一往向前,当他披荆斩棘踏过血海尸山向我走来,却告诉我这一切并不是故事的终点。终于,我从死亡中明白,那终点不是我与他携手共进,一起面对风雨人生。
天下之大,大不过社稷江山;海域之深,深不过人心凄惶。
或许直到我们刀剑相向的那一刻,我将他亲手交给我的利刃狠狠刺进他的胸膛,他以手中长剑斩断我从不曾低下的颈项,与我们一同轰然倾颓的,是身后巍峨屹立的王者宝座。
当滚烫炽热的鲜血交融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明白所谓的终点。
终不过两个人,一段情,却成了天下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