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极为幽暗的屋内,年轻的主持人说得正到兴头上,却突然听到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只得暂时宣布休会,又让另外几位同志摸出刀枪、提高警惕,然后才蹑手蹑脚地过去开门。
在互相验证了接头暗号之后,穿着黑色牧师袍的胡德兴总政委便推门而入,径自扫视了一番室内的众人,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个身影,只得对主持人说道:“……小吴同志,这一回来的同志挺多嘛!”
“……凡是能找到的,基本上都来了,这还多亏了您前两天送来的经费……”年轻人搓着手笑道。
“……曼莎呢?”胡总政委的下一句话就直奔主题,问起了自己女弟子的下落,“……怎么没看到她?”
“……曼莎啊?”提起这个名字,年轻人的脸上却露出了一副复杂的神情,“……她回老家去了。”
“……老家?唉,肯定又是她那个吸血鬼老娘……”胡德兴叹了口气,又戴上兜帽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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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男人的咆哮、女人的尖叫,还有婴儿的啼哭声……顾曼莎叹息着捂住了饱受荼毒的耳朵,踩着一双半旧不新的高跟鞋,在黑漆漆的弄堂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走着。
这条弄堂似乎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黑,爬满青苔的斑驳旧砖墙,仿佛在下一秒就能倒下来似的。
因此,她只好低着头,小心地走着,不时地伸手提拉着旗袍——只是七成新的,颜色已经有些暗淡了。
想起自己这几年名声狼藉的生活,顾曼莎叹了口气,画着浓妆的脸上也显出些疲态来。无论内心有多么坚强,她毕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身心也是会累的——这些年来,自己已经为这个家付出的够多了。
虽然明知道那个把自己视为耻辱的母亲,今天托人来找自己也一定没什么好事,多半就是为了弟弟结婚的彩礼……但可恨的是,自己偏就是那么的下溅,依旧这么急匆匆地跑来送钱了。
结束了可悲的回忆,跺了跺脚,她站在一扇熟悉的房门前恨恨地喊着:“……妈!快开门,我回来了。”
——无论再怎么痛恨家人的贪婪自私、刻薄无情,这里终究是生了她、养了她的家……哪怕这是一个牺牲了她的青春,吞噬了她的肉体,葬送了她的幸福,才勉力支撑起来的家。
顾太太开了门,看到自己长女顾曼莎这副浓妆艳抹的样子,立即就厌恶地张了张嘴,但想起自己的目的,也只好软下了声音:“……莎莎,你怎么还这样涂涂抹抹的?如今你也已经有男人了,该端庄些了。”
“……有男人了?端庄?哦呵呵呵……开什么玩笑?!!”
顾曼莎闻言一愣,随即就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物一般,像少女一样吃吃地笑了起来,可在她做来,却是格外的沧桑可怖,“……你以为我是什么身份?那陈老板看着大方,其实连个酒席都不肯给我办!他那正室太太可是好好地在乡下过日子呢。我算什么?连姨太太都算不上!不过是一个陪舞陪酒陪睡觉的女人,在上海供他解闷取乐的玩物而已。有钱的男人啊!还不就是这副德行!”
在女儿的猖狂厉笑面前,顾太太没了声响,只是在女儿身边拘谨地站着,双手不时擦拭着围裙。
她知道曼莎一直怨她,可自己也不忍心的,可她能怎么办呢?眼看着要办喜事,家里却已经没钱啦,还有两个妹妹没出嫁,儿子也不成器,自己又没个工作,当然只能指望曼莎掏腰包啦!谁叫她自甘下溅呢?家里用她的钱也算是为她积德啦,而且现在她马马虎虎不也算是有个归宿了么?总是这么刻薄也不好啊!
可这话又不能当着她的面儿说,不然她又得发脾气了……唉,看我这当娘的多心软……
看着母亲在拘谨中又带着几分鄙夷的神情,顾曼莎的心中又是苦楚又是愤怒——“啪”的一声,她甩了一叠纸钞在桌上,冷笑道:“就这些钱了,拿去吧!也别成天喊穷,陈老板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善心主!”
顾太太暗自摇了摇头,双手却麻利地收拢了钞票,仔细清点一遍,才说着:“……要我说,你也该收收心思,给那位老板生个孩子了,这样你的日子也好过些。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家里的名声还要不要……”
听得这话,顾曼莎气得浑身都快抖了起来。生个孩子?家里的名声?真亏她还说的出口!
如今这么乱的世道,要不是爹死得太早,家里太穷,又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要拉扯,自己一个女大学生怎么会出去当舞女?在灯红酒绿的舞厅里,自己见了多少女人的堕落,最初自己可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步了她们后尘,那时候怎么就知道拼命问自己要钱和哭穷,从来没让自己顾忌一下家里的名声?
哈!现在却要让我生个孩子,凭什么?凭什么我顾曼莎就注定要当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情妇,我的孩子就要当从小被人看不起的私生子?你们这些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没良心混账,倒是能冒充成正经人!
哎,早就该看清这一家子人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态度了,自己有钱的时候就对自己卑躬屈膝,自己没钱的时候就对自己鄙夷再三。自己的未来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是啊,后面几个弟弟妹妹,自己总是要照顾着的。至于自己这个长女幸福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归自己早就成了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破烂货,在这个最讲究门风的老妈看来,能做个情妇被人养着已经很好了吧。至于几年之后,自己人老花黄,家里还有谁又会理睬自己这个给家门抹黑的肮脏女人?
算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她恐怕还不知道,陈老板那位善妒的正室大老婆,早就带着一帮婆子丫鬟来上海抄了自己的外宅,当真是什么东西都给打得粉碎才罢休,衣服都给你撕干净!而那位包*自己的陈老板,也早就被揪着耳朵拖了回去……亏得自己当时刚好不在家,否则还天晓得要被打成啥样!
今天送来的这笔钱,其实是胡总政委给自己的安家费——把这笔钱给了家里,也就等于是斩断了尘缘。以后就要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了……这个家没有人关心过自己,就当是没有也罢!
正当她如此在心中自怜自艾的时候,顾太太的下一句话却又往她的伤口上继续撒了一大把盐:
“……曼莎啊!妈也是实在没办法,弟弟下个月初八结婚办喜事的时候,你能不能别来了?那边的亲家虽然破落了,但到底是书香门第。你的名声在这一片儿又传遍了,到时候亲家的脸上只怕不好看……”
……后面的话,顾曼莎都没有听到,她一把推开了还要絮絮叨叨的母亲,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巷子。只是还没来得及跑到街上,就觉得呼吸困难,眼前更是一阵阵的发黑,吸进来的空气像刀一样割着自己的内脏……她那久病的肺部,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顾曼莎当即就吐出一口血沫,软软地瘫倒下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大上海”曾经的红牌舞女顾曼莎,仿佛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己只是想要一个能够真心关爱自己的家,怎么就那么的难呢?
然而,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却似乎看到了胡总政委焦急的面容,听到了他模糊的呼喊……
好吧,这世上总归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只是已经太迟了……肺结核患者顾曼莎软弱地蜷缩起身体,放下了心头的重担,放下假笑的面具,就这样软软地昏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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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吧,我承认最近刚看了《半生缘》。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