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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中正静静的躺在床上。
翰林医官刚刚离开,养子起身去送了医官。
方才因医官而躲到东厢的妻妾,这时又过来了,为王中正换下汗湿的里衣。
王中正任凭妻妾摆布,双眼直直的望着窗外。
窗外园中,秋色渐浓。
梧桐、柳树,依然绿意盎然,但一盆盆怒放的秋菊,在河西、剑南节度使家的后花园中,宣告着秋天的到来。
进出于园中的仆婢,人人带着忧色,他们只看见名震海内外的翰林御医每日来了又去,而主人家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
一想到这一座府邸的顶梁柱即将要倒掉,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主人挂起钩的人们,不由得就平添了许多苦恼。
以王中正的年纪,如果是外朝的文武大臣,那正是老当益壮的时候,若要乞骸骨还嫌太早。但宦官肢体受残,往往体弱易老,王中正六十余,却已经连着多半年没有出门,之前两年,也多是在家休养。时至今日,上表告老,朝中家中,已经没有人觉得惊讶了。
因为王中正卧病在床,靠近他住处的妻儿仆婢,都尽可能的放轻脚步,小声耳语,唯恐吵到脾气渐渐古怪的王中正。
明明是白天,明明是草木繁盛的花园,却静得听不到一声鸟叫,这让门外走廊上的急促的脚步声,更加清晰了起来。
能一时间忘掉规矩,只有刚刚送御医离开的养子。
王中正转动眼珠,向门外望过去,微皱起来的双眉,似乎在责怪儿子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王中正的续弦看见王中正的动作,忙弯下腰,将耳朵凑到王中正的嘴边。但王中正终究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大人!”
王中正的养子来自于他的族中,是族中挑选出来,给他承宗祧的儿子,与宫中用来扩张势力、确保身后的养子不一样,在横渠书院和国子监都读过书,多年下来,已经被教导成一介饱学儒士,寻常都是谦恭沉默的模样,但此刻,却紧张得像是要面对老师的小学生。
“大人!”
王中正眨了一下眼皮,示意他听到了,
“相公……”养子口齿都因为吃惊而含糊起来,“韩相公来了。”
满室惊讶的抽气声。
“是韩相公。”王中正的续弦颤声问道,她甚至不敢相信。
在大宋,皇帝造访臣子的次数,如果可以用稀少来形容,那么宰辅造访宦官的次数,可以直接写上一个零,不是形容,而是事实。
韩冈与王中正的关系算是极好的,有着二十年的老交情,战阵上同生共死过,比任何利益之交更加紧密和牢固。而且很长一段时间,相互之间又有着利益上的帮助。王中正能兼任两节度,把持宫中军事,完全是韩冈的主张。而王中正也在宫中帮衬韩冈,让韩冈可以对宫中无忧。
但王中正生病的这段时间里,韩冈虽然不断派人送医送药,可他始终没有来看望王中正。
王家人也没指望过韩冈能过来探望,宦官的名声终究天生就带着脏,韩冈贵为宰相,若是过来探望,必然会惹起士林中的非议。之前韩冈的儿子奉父命过来探视,已经让王家人十分感动了。
现在王中正病笃,意欲告老,韩冈就赶来了,王家人已经不是感动,而是惊骇了。
没有哪位病人敢拒绝宰相的探问,也没有哪位病人会拒绝在医药上声名煊赫的韩冈,王中正养子连走带跑的出去,很快就将韩冈迎了进来。
王中正又换了一身外袍,颤颤巍巍的被妻妾扶着下了床。一看见韩冈进来,便十分吃力的弯下腰,作势向着韩冈下拜,“相公莅临,中正未能远迎,还望相公恕罪。”
韩冈没等王中正说完,更没让他拜下,几步上前,扶住王中正,嗔怪道,“希烈公,以你我的交情,还讲究这些虚礼?”
王中正的养子在旁一脸的惊骇,韩冈竟然称呼王中正为‘公’,这可不是上门讨好的小官,这是宰相,有那么一刹那,他简直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相较养子的骇异,王中正只是吃力的笑了一下,“多谢相公大度。”
韩冈扶着王中正在床上躺下,“希烈公,你再这么说话,可就是把我往外面赶了。”
“岂敢。”王中正依然谦恭,“中正年老糊涂,相公莫要怪罪。”
韩冈温和的笑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抬眼看了王中正养子一眼,又往门外一瞥。
王家养子一直都在关注着韩冈,一副随时候命的样子,感受到韩冈的视线,立刻讨好的一欠身,上前迎了半步,“相公有何吩咐。”
韩冈眼中泛起淡淡的无奈,不得不开口说,“康允,可否让我与令尊私下里说说话?”
听到康允二字,王家养子心中的欢喜就要爆出来的样子,脸上的反应似乎就是在大叫,韩相公竟然知道我表字!韩相公竟然叫我的表字了!
他连连点头,却没动身,直到聪明的仆人扯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出去了。而王中正的妻妾,也匆匆的退了出去,比之前退得更远,连偏厢都不敢待了。
韩冈坐在椅上,脸上谦冲温和的微笑随着人群褪去了。
王中正在床上欠起身,“犬子驽钝,让相公见笑了。”
“是个实诚人。”
“就是糊涂了点。中正别无他愿,只求相公日后能看顾一二。”
“希烈何必说见外的话,这是当然的。”
“多谢相公。”王中正有些艰难的喘了一下,又喑哑的说,“相公今日能来,中正铭感五内。只是今日之事若为有心人所用,可是于相公大不利。”
韩冈听了,就轻哼了一声。
如果有天子秉政,韩冈如此作为,那绝对是自灭之举。
今天来探望王中正,晚上就有人写奏章弹劾韩冈并王中正,内外勾结四个字一出,能让皇帝连觉都睡不安稳了。保管立刻就进入踢掉宰相的标准流程,尤其是在韩冈这种自缴把柄的情况下,要实现就更容易了。
可惜现在主政的是韩冈,即使是首相章惇,也不敢和不能以此为由,找韩冈的不痛快。最多也只是外界的舆论让韩冈有些难堪罢了。
而韩冈对此则完全不在乎。
“我辛苦了这么些年,把皇帝挂在墙上做壁挂,若做事还是束手束脚,也对不起这么多年来的辛苦。”他呵呵冷笑,“只要不犯国法人情,我什么事不敢坐,又做不得?”
王中正没想到韩冈竟然在自己面前如此放纵。惊讶的眨了眨眼睛,慢慢的想了一下,说道:“慎独二字,还是相公教我的。”
“可不敢当,希烈公你读书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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