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嘹亮整齐的号子声中被推出了梁山军寨门。
小半个时辰后,二十座高大的梁山砲,生平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它们的正前方罗列着一派加大加高加重的盾车。高高竖起的木盾,只比营垒栅栏还要粗大的原木纵横捆绑的木盾,只把身后的梁山砲遮掩了大半。二十座梁山砲范县东城与城南宋营,各自分得十座,整整齐齐的在宋军正面排成了一列。与它们在一起的还有三千名身披重甲手持弓弩长牌,大刀长矛的精锐步卒。
“哒哒哒,哒哒哒……”
上千骑兵亦从梁山军大营后头奔出。千马奔腾,仿佛一片包裹着滚滚天雷的乌云,飞快的从天边移到阵前。
以二十座在宋军一干高层将领眼中甚是奇怪的石砲所在为基点,四千梁山泊步骑,列阵左右,严阵以待。刀枪齐辉,精光耀日。叫宋军上下瞧得目瞪口呆。
“这……,这石砲打不得这般远吧?”唐斌看着梁山泊将士摆出的威武阵列,心中对陆谦的服气没有半分减弱,反倒更加佩服了。这还是一窝草寇水匪吗?看看人家的武备,看看人家的战袍,看看人家的气势,跟官军站在一块,简直比官军还像官军。
可是那些石砲的落点是不是距离的过于远了一些?
关胜、花荣全都不讲话。崔埜小声言道:“哥哥,咱现下就怕对面的石砲真能打的这般远。”
梁山泊能成今日的气势,陆谦等辈岂是凡人?他们不会这般失策的。也就是说,城外的石砲多半就能打上城头。
何灌亦早早有了定论,下令床弩对着梁山砲射击。但多是被盾车给拦下了。那盾车上蒙的有一层生牛皮,还被浇泼泥水,城头射下的火弩,也没甚作用。
“太尉。”刘珍心跳一阵加快,那一座座高耸的石砲像是一片压向人头顶的黑云,每看一眼就都能让人感觉一阵心悸、一种沉闷。
无尽的阴霾在空气中凝结。一种压抑的气氛弥漫整个城头。
他想听何灌的指示,是就如此僵持着,着实城下梁山军一点点做好准备。还是先一步选一支精兵,择一猛将带领,去烧了那些器具。
“老夫戎马半生,从未见过这般石砲。且看它如何能射的这般远。”
寻常石砲只是百五十步射程罢了,就是九梢炮、十三梢炮这种超重型投石机,亦不过达二百步,除非是以轻弹,再多聚集劳力拉拽,方可射出二三百步去。眼下梁山贼的石砲却远远的摆出二百五十步距离。便是床弩射出的踏橛箭飞过这般远后,都力衰劲尽了。
且眼下梁山贼的石砲,块头是大,却无有几人去操纵。那每一炮也就三四十人,直如小砲也。何灌却不信这样的石砲能发出多么威力巨大的砲弹来。不信对面发出的砲弹就能击毁城池,给宋军制造多大的麻烦。也就是城南的营垒许会有麻烦生出,范县却不然。
梁山贼如此施展,更多是制造惶恐,制造惊乱。好叫他们趁机得手。右手轻轻抬起,何灌止住了刘珍的话头,眼神淡然的望着前方。
城头上挺立在惊悸中的士卒他全都不看在眼中。
被摔打摔打也是好的。战场上才能磨练出真正的精兵,校场上的严格练,也是练不出一支真精兵的,他们最多只能称的上是一块璞玉。何况何灌也清楚现如今的京师禁军之作训是何等的松懈。
这打一打败仗也好。纵然自己会受点责罚来,却也能叫朝廷惊醒。八十万禁军,百万厢兵和土勇是兵多将广,京师禁军更该是百万大军之中的精锐,可就是如此之精锐部队,却是连一窝匪寇都打不动,如此多的兵将有要来何用?
要知道。童贯那厮自从出使大辽后,便从北地带回了一个归人。辽国大族出身,还曾担任过辽国的光禄卿,这人就是马植,现今已被其改姓名为赵良嗣。
童贯使辽,马植献“联金灭辽,收复燕云”之策,叫童贯大喜,改其名为李良嗣。因为神宗陛下留有遗诏:收复燕云者王。童贯此辈野心甚大,不但要立不世之功,更要‘垂名青史’。以太监之身而封王,汉唐时候左右朝政,视皇帝为万物的大宦官们亦做不得。
马植归宋现已四年有余,实时变化,正对了其所献之策:“女真恨辽人切骨,若迁使自登、莱涉海,结好女真,与约攻辽,兴国可图也。”现叫徽宗亦大喜,赐其姓赵,充任直龙图阁,加佑文殿修撰。
民间有称直龙图阁为假龙,龙图阁侍制为小龙,直学士为大龙,学士为老龙。马植刚刚归宋不长时日,便就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朝堂中层官员。假若愿意外放为官,都可做到州府长官了。
联金灭辽,收复燕云之策,在朝堂上层刚流传出来时候,被无数人斥为无稽之谈,荒谬言论。但随着年初辽军主力大败,这一策略便就水涨船高。就连那一开始不愿北伐的梁师成、杨戬等人,现今亦转变了态度。然何灌不会如此。
大辽是世上大国,即使遭逢大败,亦不会轻易被灭。何灌早年在边地任职,晓得辽人的骁勇。大宋即便不要脸的来趁火打劫,亦要有一副好身板才是。否则就是引火烧身!
只是现下朝堂上对赵良嗣之策热议不断,联金灭辽之策越发被人认可,皇帝都认可了么,却不是何灌一侍卫亲军步军司的都虞候可阻拦的。
现下自己趋于劣势,堂堂数万官军被一窝草寇逼的难堪,消息传回东京,就不知晓会不会叫皇帝警醒,叫那朝堂上的一干重臣们警惕。
当然,人何太尉虽一心为国,一片赤诚,但总做不到大公无私,舍小利而顾大义的。
他可舍不得拿自己的功名利禄去‘惊醒’朝廷的,何灌只愿意‘小败’。而就便是如此之念,也是他近期里方生出来的。早些日子,何太尉可是一心要剿灭梁山泊,荡清水寇的。
人是会变得。会随着事态的发展而变化。
何灌眼看着自己战胜梁山泊的念头愈发渺茫,方生出这般的念想。如此既可以‘警醒’朝廷,更能给自己寻找一个不错的遮掩。
谁叫这人那般的看马植不入眼呢?
一个从辽地逃亡来到大宋的叛徒,一个颇具传奇性的神秘人物,更是童贯庞大的幕僚群中极少数可起决定作用的高级幕僚。
休看近来赵良嗣的声名水涨船高,被人喧为仁人志士,几近成了不忘汉家、缅怀故主的代表。名声腾誉在不少朝野士大夫的口碑中。
但在何灌的眼中,这就是一眼中只有荣华富贵的卑劣小人而已。
马植祖上世代为辽高官,乃是诸多身受契丹统治、同时感谢帮契丹统治北方广大汉民民众的汉族官僚世家。许是可以将他们看做满清时候的汉八旗。对于统治者言,他们是奴才;对于广大的被统治者,他们又是主子。
马植便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何灌对他所言的不忘汉家,缅怀故主是嗤之以鼻。
何太尉心中是没有后世的诸多哲学关键,比如说社会的客观环境决定人的思想水平,或是屁股决定脑袋。可他却深知什么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在他看来,说什么不忘汉家、缅怀故主,都不过是马植为抬高自己而放出去的噱头。凡是要卖身于别人的人——无论是他的祖先卖身给契丹贵族,无论是他本人又回过头来卖身绐大宋朝,除了需要有一点为新主子效劳的本领以外,也需要一个光鲜好看的外观。
就好比后世诸多的叛国者,在为西方主子效力的时候,亦要为自己套上公知/皿煮斗士这般的光鲜外壳不是?
人类社会打开始有了交易的时候,便同时发明了广告。赵良嗣的标签就是他的广告。
何灌就便如此的看待马植的。谁叫这厮攀附童贯时候,已然失势了呢。这般情形下,马植就是唱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一反复驱利的小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