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所逼,无奈从贼。吕相公也真看重于你,许你一州防御使职位。叫俺欢喜的手舞足蹈,直以为日后又能与哥哥一处聚首,如当年一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曾想……”
燕顺说的情真意切,眼睛都泛明光。宋江闻言心头当即就生出了几分愧疚。默默说道:“兄弟啊,宁不知此一时彼一时哉?”
当初梁山泊虽扫荡齐鲁,但朝廷依旧势大,西军虎威镇压,怎的看也是朝廷为尊。宋江如此的不愿为梁山效力,便是以为陆谦乃是一时虚火。
可现在天下纷乱也,巨寇反王四起,河东田虎,淮西王庆,洞庭钟相,江南方腊,齐鲁陆谦,将大宋朝偌大的江山分割的七零八落,俨然就是一副天下大乱的模样。
纵然官军现如今兵伐南北两路反王,捷报频传,可他身为梁山军一员,也自有消息通道。就在燕顺抵到濠州时候,陆谦已经打下东京城多日了。且那东京留守刘韐父子是遭自己人暗害的,内幕思之叫人极恐。
宋江对于前者喜闻乐见,对于后者,略有怀疑。但还是相信居多。如此事是谍报司所为,陆谦没道理遮遮掩掩。这就叫宋江对于赵宋的好感减低了不少。
恰恰燕顺这个时候前来招降宋江……,时机不对。
“这位吕相公可真是好算计。”
宋江、燕顺两个闹得不欢而散。但后者还没放弃希望,不曾掉头离去,让宋江好歹央人住下。宋江再进到花厅内里,就见宋清正摇着一把扇子,在扇风。
“是啊。好算计。只一个招安便能一举扭转淮南大局。”燕顺为了说服宋江,可是将吕益柔一番话通通道出,不可否认,其内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他也太高看了赵宋官帽此刻的吸引力了。
宋江往日里自诩怀才不遇,有志不得伸展。打心眼里便就想做官,想要出人头地,光照门楣。因为他虽不被文人墨客视为同类人物,但从内心里讲却是一个很“正统”的文人士大夫。中国传统的文人士大夫就没有不想为官的。毕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儒家之根本思想之一。
如此,宋公明不是江湖草莽。
水浒里他一心要招安,为的不止是做官,更要有实现理想。
而在他无心做皇帝的情况下,那受招安做大宋的官儿,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士大夫都愿意做官,枭雄才会想着做皇帝,而晁盖那样的江湖草莽则只愿意做山大王,痛快一时。
宋江成长的背景,内心的矛盾,行为的冲突,与他终生追求的夙愿交织在一起,都可以说是一有着人生追求之士大夫的心路写照。
从某种意义上讲,与其说宋江忠于招安,不如说宋江从未造反。其内心遵从的是儒家“忠君爱国”之思想。与水浒背景下,宋江忠诚的、热爱的也只能是额大怂。
对于李逵等人物,造反是为了有肉吃有酒喝,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死不足惜。而对宋江,造反是为了引起朝廷的重视,以更高的姿态回归仕途/正途。为了这一目标,在宋江心里,同样是死不足惜。
可以说,宋江与其手下的一众草莽弟兄是有本质区别的。那些被宋江一拜便折腰的朝廷军将,与他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的悲剧只在于,自己明明是一卑贱小吏出身,却偏偏做了一有儒家理想抱负的封建传统士大夫。命运使然,教他被迫走了一条非主流报国之路,他的造反,真从不是为了造反。
陆谦一直挺讨厌宋江,讨厌的便是宋江的这套思想。但宋江于他眼中,却绝非后世一些人眼中的那个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之人,更不是一纯粹利用兄弟性命染红自己官帽的无耻卑劣之徒。
他极其厌恶宋江的思想。这种思想不闻就能感觉的出理学那种浓郁的腐臭味儿。施老爷子可是元末明初的人。彼时理学早已经做大,在元末争霸战争中,如郑玉、王翰、杨维桢、沈梦麟和藤克恭等,对元朝忠贞不二的汉人文人士大夫,那就是陆谦对宋江对理学恶心至极的原因。
宋江坚持走入招安路线不动摇,乃是出于他内心之思想。陆谦就以为这人有种封建大家长范儿,他自认有责任为自己的弟兄负责。无论这些“兄弟”是怎么坑蒙拐骗来的,是他怎么虚情假意拉拢到的,那就是他的小弟,他要负起哥哥的责任,并且坚信自己的“认知”是绝对正确的。这乃是一种信念,将自己最宏大的理想赋予每一位弟兄——为国效力,光照门楣,而绝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它。
于《水浒》言,在宋江真的无心当皇帝下,凭心论,招安是最符合梁山集体的最大利益的。当然,是否符合每个个人的利益便不好说了,很多军官在征方腊后受封的职位还不如上山前,如呼延灼、关胜二人。卢俊义、柴进这些上山前的大富大贵的,上山后家业都没了,最后换个低级官职那不是搞笑?但是,作为梁山这个整体来说,这是最好的出路。
宋江他“真心”为梁山集体利益着想,因为这利益与他的人生理念是一致的。为了这个,他可以随时送其中任何一个个人(包括他自己)去死。
这种“大公无私”又何尝不是一种极端的“自私”呢?
可以上的宋江是《水浒》中的宋江,那是一个已经固定了的文学形象。却绝不是现在的宋江。
现在的宋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身处不同的社会大背景下的人。
纵然依旧“忠君报国”,那忠的君王也可能不再是赵天子,报的国家也可能不再是大宋朝。
“西军劲旅固然精锐,梁山兵马又岂是等闲?”宋江双手笼在小腹,眼神迷离,“他既然能赢的一次,如何就赢不下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