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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他在那儿。”
握着鱼竿的手微微抬起,遥指着对岸的山坡,满岸荒草杂芜,杳无一人,唯有一座连碑文也不曾立的孤坟倚柳而屹,寒蝉相伴。
“那坟是谁的?”
樊安人吃了一惊,他隐隐从父亲的口中探知留侯张良归隐山林不外乎崇信黄老之学,静居行气,只道他喜欢寻仙问道,净神养心,以摒弃人世烦杂,今闻此言,俨然为一逝之人断绝凡尘诸事。
张良抿了抿唇,没有回话的打算。
倒是战战兢兢伏在脚下的县尉颤声回他的话:“是淮阴侯的衣冠冢……”
众人倒抽了一口气,淮阴侯明明仍囚于侯爵府上,却怎的就已设了衣冠冢?
震撼之余,樊安人心底发凉,想起京城最近盛传淮阴侯重病不朝的流言,想必并非空穴来风,淮阴侯功成被囚,生死握在帝王手中,即便被皇家秘密处决了却来个隐而不宣,待时机成熟了,也不过安个暴毙的名头罢了,世人又岂敢追根究底,置喙一词?
即便是父亲早年跟随汉王浴血征战,辅斩有功,而后又与之结为连襟,位高爵显,莽直的个性还不是收敛了许多,终日诚惶诚恐,时常叮嘱自家几兄弟谨慎少言,唯恐哪天触犯了汉王,大祸临门。
韩信乃本朝传奇人物,却也是当今禁忌的话题,官员百姓不得私议,违者多受牢狱之灾。
然百口难防,民间早有说书人把淮阴侯功高震主,兵权被夺且三族岌危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国士无双的淮阴侯将有性命之虞。
韩信乃旷世枭雄,樊安人早已是敬仰万分,他父亲亦曾提过淮阴侯韩信遭皇家软禁期间与张良一同整理历代的兵书,他俩公事不久,交情竟是如此之深厚,张良竟会为他退隐江湖,心头顿时被什么东西抓挠了一下,说不出的怪异。
便在他愕愣之间,张良已迈开大步离去。
樊安人敛去眼内的痴迷,反手将佩刀拔出,架于脖前,语气悲壮,宛似赴死勇士:“未将前来之时已在殿前立下军令状,若然请不动先生,我等也无颜返回关中了。”
锃亮的刀锋堪堪在脖间划出一道细痕,渗出一行细密的血珠儿。
又是齐刷刷的拔刀自戮以死相胁的随众将那名县尉吓得脸色死白一片,顿时软倒在地,哀声叫道:“留侯……留侯行行好,小官担不起众位大将在本地殉职的大罪名啊。”
惊吓之余声泪俱下,如丧考妣。
樊安人热血翻涌,一咬牙,闭目抬腕,正欲抹刀自刎,却觉虎口一麻,佩刀脱手坠地,睁眼只见张良挥杆收线,才惊觉谋士的一身本领只在自己之上,眸内闪过一丝敬佩之色犹不自知。
张良见大家都收回了佩刀,县尉更是颤巍巍地取出汗巾上前替樊安人包扎脖子上的小伤口,心弦微微松动,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人的坏脾性真是像足了旧时好友,一样的鲁莽,一样的固执。
“这便动身回关中吧,先生?”
樊安人一把推开县尉,浑不将脖子上的刀伤放在心上。
“我不离开这里。”
张良语气坚定,见樊安人一脸急躁之色,不由放缓语调,宽慰道,“你且把我的锦囊带回去,也算不违背你立下的状约。”
回眸对那位县尉笑道,“可劳县尉大人帮我取来笔墨。”
“下官不敢,不敢……”
这县尉慌忙弓身回答,今日一惊一乍直把心脏揪得窒闷异常。
樊安人是性急之人,哪有闲工夫等县尉折返个来回取笔墨?迳自解开衣甲,脱了深色外衫,褪下内衫,□□上身,其间有几道愈合了的伤疤像盘旋着的呲牙毒蛇,狰狞可怖。
张良见他又拔出佩刀,已明了他的意图,却并不阻拦。
那一干随将见他在手肘出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时才回过神阻拦,却哪还阻拦得及?那县尉也料不到他这般耿直莽撞,直唬得目瞪口呆。
樊安人忍着疼将内衫呈上,咬牙笑道:“先生不嫌弃,便以血为墨,以衣做纸,把妙计写在上面吧。”
这件内衫原来素白的布衣剪裁而成的,湿润润的粘着汗渍,阵阵酸臭异味自内衫飘散出来,尤为可怖的是,还泛起了可疑的浅黄色,显是许久不曾洗换过了。
饶得樊安人是一介莽汉,现在也抑制不住黑脸爬满羞惭之色,他常年在外行军作战,洗漱换衣丝毫不加讲究,常常一两个月身子氧得难受了才想起要洗澡的,这回接受了任务指派后更是星夜兼程,内衫也不知被汗水浸湿了多少次了,说是臭汗熏天也不为过。
张良敬他是条汉子,眉也不皱一下,当即放下渔具,郑重地接过他的内衫,撕下一大块泽衣,早有随将弯下腰以背当桌供他书写了。
蘸着樊安人的血迹,张良沉吟片刻,运指如风,龙蛇游动,只一会儿那片破碎的泽衣上已是血迹淋漓,不过寥寥两三行字,却写得苍劲有力,颇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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