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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两人只看碗,盯着面吃。
屋里接出路边来的灯,还没远处的路灯亮,两个人的头影投在方桌上。
面还未吃一半,她的眼泪如雨珠般往碗里滴落。
“姐,别哭,你这样,叫我啷个办?”
他说。
“没事,没事,过一阵就好了。”
她说。
“女儿交你了,”
他说,“你看嘛,你今后说不定还得靠她养老送终,我是没指望的了,法院规定成年前不让我见她。
你看你比我有福气,起码得了个孩子,我呢,啥也没有,人财两空,一场空欢喜。”
他想安慰她,殊不知说得很糟糕。
她一边忍住眼泪,一边说:“我不是为你哭,别以为我离不开你。”
她勉强笑了笑,“离了我,你也能活,我也是,那个小东西,她能活就活吧,看她的命了。
我马上就老了,你还这么年轻,找个人安个家。”
她见对方未有反应,忍不住说:“你答应呀,好好过日子。”
他是不哭的,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次他做不到了。
识字不多的母亲也知道,忍字,是心上一把刀。
为了互相帮助斩断情丝,她不再在塑料厂干活。
母亲求另一段的居民委员,被介绍到一个运输班班做临时工,那个运输班班在为山上一家工厂干活,路远,只能一周回家一次。
在这次告别后,小孙也调到江对岸城市另一头,市郊火葬场附近的塑料厂,从小干部撤职变成工人,在车间做下料工,裁石棉板,那工种带毒,没有人愿意干。
母亲抬着石头,有一次就当着建筑工地上所有的工人号啕大哭起来。
“你抬不动,就别来吃这碗饭!”
“抬累了休息一阵就好了。”
那样话在母亲耳边都等于白说,她根本未听。
她的一身都被汗水湿透,用她的话说,腰带上下的衣服从来没有干过。
她一天只吃两顿,肚子饿得咕咕怪叫,脸上被虫子咬得斑斑红点。
她拒绝着听空中隐隐传来的他的声音,他在说他在想她,他要见她,他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他。
她拒绝听,如果她性格软弱一些,狠不下心肠,如果她不强迫自己耳朵聋,她就能听到,她会立即扔掉扁担,比任何一个热恋中的女人还要疯狂,不顾一切地冲下山去,冲过江去。
母亲会的,但她更明白,她的生活中没有自行其是的权利,必须对子女负责任。
她的头发在脱落,腰围在增大,背在弯,肩上的肉疱在长大,她的脸比她猜测的还飞速地变丑变老,她很快变成了我有记忆后的那个母亲。
这个被母亲用理智撕毁的场面,需要我以后受过许多人生之苦,才能一点一点缝补起来。
在当时,我怨母亲,我不愿意理解她。
母亲给我讲的一切,没有化解我与她之间长年结下的冰墙。
可能内部有些开裂,但墙面还是那么僵硬冰冷,似乎更理由十足,这是我一点也没办法的。
3
这个城市大部分街道是坡坎,不适合骑自行车。
于是历来就有手握一条扁担两根绳子的“棒棒”
,站在车站码头主要交通路口,耐心等着人雇用。
除了出大力流汗的挑运棒棒,这城市也有不少闲人,于是也就有了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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